长兴后山,有片废军营。
前朝留下的,荒了十几年,营房塌了大半,校场长满杂草。
但地方够大,够偏,方圆五里没人烟。
萧辰把“车械所”设在这儿。
名义上是研制不用马拉的车,实际上,他要在江南练兵。
练的不是普通兵,是“夜不收”。
这是大胤军中对精锐斥候的叫法,但萧辰要练的,比夜不收更精——三百人,人人能以一当十,精通潜行、刺杀、爆破、火器,还要懂小队配合、地形利用、敌后破坏。
他把这支部队,暂时定名为“夜刃”。
选拔很严。
金凤从私兵里挑了两百,老荆从矿工队里选了一百。
三百人,都是见过血的老兵,或者身手矫健的猎户。
年纪最大的三十五,最小的十八。
第一天报到,校场上乌泱泱站了一片。
萧辰站在木台上,看着下面。
陈冲和黑羽站在他两边,老荆在后面压阵。
“知道为什么选你们吗?”
萧辰开口,声音不高,但用内力送出,每个人都听得清。
下面没人吭声。
“因为你们能打,不怕死,”萧辰接着说,“但光能打没用。幽冥宗的人也能打,海鲨帮的人也不怕死。我们要赢,就得比他们更会打。”
他走到台边,拿起一把火铳。
“这玩意儿,你们有人用过,有人没见过。
它叫火铳,百步外能打穿铁甲。
但装填慢,打一枪得数三十个数。
要是单打独斗,数到二十,敌人就冲到你面前了。”
他放下火铳,又拿起把弩。
“这玩意儿,你们熟。射速快,但穿不透重甲。五十步外,对披甲兵没用。”
然后他举起手,伸出三根手指。
“所以,我们要练三样东西:第一,怎么让火铳打得快、打得准。
第二,怎么让弩和火铳配合,远近都能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怎么让你们三百人,像一个人。”
下面有人小声议论。
萧辰听到了,但他不管,继续说:“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私兵,也不是矿工。
你们是‘夜刃’。
白天练体能、练配合,晚上练潜行、练夜战。
每十天一小考,不合格的滚蛋。一个月后大考,留下的,才是真正的夜刃。”
训话结束,训练开始。
第一天就有人吃不消。
体能训练不是跑圈,是“武装越野”——每人负重三十斤,翻过后山两座山头,限一个时辰。跑不完的,加罚十里。
三百人,跑完的不到一半。
萧辰站在终点,看着瘫倒一地的兵,脸上没表情:“今天跑不完的,晚饭减半。明天还跑不完的,可以走了,夜刃不要废物。”
没人走。
第二天,继续。
第三天,第四天……
七天后,三百人全能在时限内跑完了。
但萧辰加了码——负重加到四十斤,路线加了一座山。
有人骂娘,但没人退出。
体能关过了,开始练配合。
萧辰把三百人分成三十个小队,每队十人。队长由队员推选,但萧辰有否决权。
小队内部再分三组:突击组三人,用刀盾;支援组四人,用弩和火铳;掩护组三人,用长枪和铁壳雷。
“记住,”萧辰在沙盘上摆弄小木人,“你们是一个拳头。突击组是拳头,要硬,要快。
支援组是手指,要准,要稳。
掩护组是手腕,要灵活,要护住拳头和手指。”
他摆出一个进攻阵型:“突袭敌营,该怎么做?”
陈冲带的第一小队最先发言:“突击组正面吸引,支援组侧面射击,掩护组绕后放火。”
“错,”萧辰摇头,“你们想的是‘打’,我要的是‘赢’。赢不一定要打。”
他在沙盘上画出敌营,摆上几个代表哨兵的小石子。
“夜间,敌营有四个哨兵,两个明哨,两个暗哨。
营里有五十人,正在睡觉。你们十个人,怎么用最小的代价,让这五十人失去战斗力?”
各小队讨论。
有人主张强攻,有人主张火攻,有人主张下毒。
萧辰等他们说完,才在沙盘上演示:两个擅长潜行的队员,摸掉暗哨。
支援组用弩解决明哨,要同时,不能出声。
然后掩护组在营外制造动静,引部分敌人出来,突击组伏击。
最后,往营里扔几个点燃的油罐——不是要烧死多少人,是要制造混乱。
“混乱中,敌人会自相践踏,会慌不择路。
等他们逃出营地,我们再在半路设伏,”萧辰说,“这样,我们可能一个人都不用死,就能解决五十人。”
下面的人眼睛亮了。
这套路,他们没见过。
以前当兵,长官只教怎么冲、怎么砍,从来没教过怎么“用脑子打仗”。
训练进入第二阶段:火器应用。
墨凤从京城寄来二十把新式火铳,燧发,射程一百二十步,精度高,但装填还是慢。
萧辰不追求单兵射速,他练的是“轮射”。
十人小队里,支援组四人用火铳。
战斗时,第一人射击后后退装填,第二人上前射击,如此循环。
理论上,四人能保持持续火力。
但实际练起来问题一堆。
装填不熟练,火药装多了炸膛,装少了打不远。
燧石打火成功率只有七成,雨天更低。
最要命的是,火铳射击声音大,白烟浓,打几枪就烟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
“所以火铳不能单独用,”萧辰调整战术,“支援组两人用火铳,两人用弩。火铳负责压制,弩负责精准击杀。烟雾起来后,突击组趁机贴近。”
又练了十天,总算有点模样。
但这天出了意外。
训练“铁壳雷”投掷时,一个新兵紧张,拉弦后没扔出去,铁壳雷在手里炸了。
人当场没了,周围三个重伤。
校场一片死寂。
萧辰走到残骸边,看着地上的血,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面对所有人:“这就是战争。训练会死人,实战死更多。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没人动。
“好,”萧辰说,“记住今天。记住这个兄弟是怎么死的——不是敌人杀的,是死在自己手里。
为什么?因为紧张,因为不熟练。所以,你们要练到什么程度?
练到闭着眼睛都能装填火铳,练到手发抖都能扔准铁壳雷。
练到……把这些东西,变成你们身体的一部分。”
训练继续,更狠,更严。
又过半个月,夜刃第一次实战演习。
萧辰把三百夜刃分成红蓝两方,各一百五十人,在长兴山里对抗。
规则很简单:夺旗。红方守山顶旗台,蓝方攻。
可以用训练的所有手段,但武器换成木刀、石灰包(代替铁壳雷)、不装弹的火铳(只比划)。
陈冲带红方守,黑羽带蓝方攻。
演习从子时开始。
黑羽的蓝方利用夜色潜行,摸掉了红方三个暗哨。
但陈冲早有防备,在旗台周围布了陷阱——不是真陷阱,是涂了石灰粉的绳索,踩中算“阵亡”。
蓝方损失二十人,才突破到旗台百步内。
这时天快亮了。
黑羽下令强攻。蓝方突击组冲锋,支援组用“火铳”(其实是竹管吹石灰粉)压制。
红方据险而守,弩箭(去掉箭头的竹箭)如雨。
眼看蓝方要攻上旗台——
陈冲突然打出信号。
旗台后方树林里,冲出一支二十人的小队。
这是陈冲藏的伏兵,一直没动,等的就是蓝方全力进攻时,从侧翼突袭。
黑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蓝方阵型大乱。
但黑羽反应快,立刻分兵抵挡,同时让掩护组用“铁壳雷”(石灰包)往旗台扔。
石灰弥漫,红方视线受阻。
趁这机会,蓝方几个好手突破防线,冲到旗台下。
夺旗在即。
旗台上,陈冲亲自守旗。他没用刀,用的是长棍——演习规定,不能用真刀。
一棍扫倒两人,但第三人从侧面扑上,抱住了他。
旗被拔了。
演习结束,蓝方胜。
但双方都损失惨重:红方“阵亡”八十七人,蓝方“阵亡”九十二人。
按萧辰的标准,都算失败——真正的夜刃,伤亡超过三成就该撤,保存实力,下次再来。
“但你们学到了东西,”萧辰在总结时说,“陈冲学到了埋伏,黑羽学到了应变。
更重要的是,你们知道了团队配合有多重要——单打独斗,今天旗台上那三个人,任何一个都能打败陈冲。
但他们三个一起上,才勉强夺旗。”
他看向所有人:“夜刃不是要你们每个人都变成绝世高手。
是要你们十个人在一起时,能打败一百个高手。
一百个人在一起时,能打败一千人。”
训练继续。
一个月后,夜刃迎来第一次真正的任务。
金凤收到密报:王仁虽然倒了,但他有个儿子,叫王庆,在徽州当县令。
王庆暗中勾结幽冥宗残余,准备在江南制造骚乱,接应幽冥宗反扑。
目标:徽州县城,擒王庆,捣毁幽冥宗联络点。
夜刃出动两个小队,二十人,由陈冲带队。
萧辰只给了三个要求:一,不能惊动官府。二,不能伤及无辜。三,天亮前回来。
二十个人,夜色中离开长兴。
萧辰站在营门口,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里。
身后,金凤走来:“二十个人,去打一个县衙……能成吗?”
“能,”萧辰说,“如果不成,说明训练还不够。”
他转身回营。
这一夜,他没睡。
天亮时分,马蹄声传来。
陈冲他们回来了。
二十个人,一个不少。
带回来三个人:王庆,还有两个幽冥宗的联络人。
王庆身上没伤,但脸色惨白,裤裆湿了一片——被抓时正在小妾房里,突然被捂嘴绑走,吓尿了。
“县衙守卫十二人,全被打晕,天亮自会醒。
联络点三个幽冥宗的人,两个抓了,一个反抗,杀了。”
陈冲汇报,“没惊动百姓,没留痕迹。”
萧辰点头:“归队休息。”
等人散了,金凤才问陈冲:“怎么样?”
陈冲咧嘴笑,但笑里有后怕:“刺激。翻墙、开锁、潜行、绑人……练了两个月的东西,真用上了,手心全是汗。
有个兄弟差点失手,还好旁边人补上了。”
“损失呢?”
“轻伤三个,被狗咬了。”
陈冲说,“幽冥宗那个反抗的,功夫不弱,开了两脉。
但我们五个人围他,十息解决。”
金凤看向萧辰:“成了。”
萧辰却摇头:“这才刚开始。夜刃现在能对付县衙守卫,能对付江湖人。
但幽冥宗真正的高手,还没露面。
海鲨帮在海上还有船队。
朝廷里,王仁的党羽还没清干净。”
他望向北方,京城的方向。
墨凤应该快回来了。
等她回来,夜刃配新式火铳、配铁甲车、配……
真正的战争,才要开始。
但至少,现在他们有了一把锋利的刀。
夜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