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镇国公府。
十年了，这府邸萧辰还是第一次回来。
门口的石狮子缺了半边耳朵，据说是十年前他离京那晚，有人来闹事打坏的。
院里的老槐树倒还茂盛，蝉鸣吵得人心烦。
墨凤比萧辰早到三天，已经把府里收拾了一遍。
该修的修，该换的换，还从金凤在京城开的“灵通汇”调了二十个可靠仆役过来。
“陛下明日在西苑校场见我们，”墨凤说，“不是朝会，是私见。
只带核心的人，你和金凤，加上我。青凤伤没好利索，留在府里休养。”
萧辰点头，看着桌上摊开的三份奏报。
第一份，墨凤的。
神机营三个月造出新式火铳三百把，燧发，射程一百五十步，炸膛率降到一成以下。
还试制了“连珠铳”，一次装填能打五发，但太重，只能架在车船上用。
附图纸三张，样品十把，已随船运到通州码头。
第二份，金凤的。
长兴金矿出金八百两，第二批预计能出两千两。
石油提炼工坊月产灯油五千斤，已垄断江南灯油市场，利润每月超三万两。
四海商会产业清算完毕，得现银十五万两，商铺二百间，船队一支。
附账本三册，银票一箱。
第三份，萧辰自己的。
夜刃三百人训练完毕，实战检验一次，擒获王庆及幽冥宗联络人两名。
铁甲车试制成功，改进型已在江南车械所开造。
太湖铁甲船下月可出海试航。
三份奏报，代表三条线：军工、财政、军队。
都成了。
“明天见了陛下，怎么说？”
金凤问。
她是昨天到的京城，十年未归，看什么都新鲜，但又处处谨慎。
“实话实说，”萧辰合上奏报，“但重点不在我们做了什么，在接下来能做什么。”
“幽冥宗那边呢？”
墨凤皱眉，“王庆虽然抓了，但他交代说，幽冥宗在江南的暗桩只清了一半。
还有一半潜伏更深，连他都不知道是谁。”
“先稳住江南，”萧辰说，“等咱们在京城站稳，再回头收拾。”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青衣小厮快步进来，呈上一封信：“公爷，宫里递出来的，凤仪宫用印。”
凤仪宫，女帝寝宫。
萧辰拆信，只有一行字：今夜子时，西苑观星台，独见。
“陛下要单独见我。”
他把信烧了。
墨凤和金凤对视一眼，没多问。
子时，西苑。
观星台是前朝建的，七层高，能看到大半个皇城。
今夜无月，星子却很密，银河像条碎钻铺成的带子，横过天际。
凤倾凰站在栏杆边，穿着常服，素色襦裙，头发简单挽着，插了根玉簪。
听见脚步声，她没回头：“十年了，这观星台你我还是第一次一起来。”
萧辰走到她身边：“陛下记得清楚。”
“怎么不记得，”凤倾凰转头看他，夜色里眼睛很亮，“十年前你离京那晚，也是这样的星夜。
你说要去南疆找青凤，要找齐九钥，要还这天下一个太平。”
“臣做到了部分。”
“是，部分。”
凤倾凰看向远处皇城的灯火，“雷州火源灭了，离火碎片拿到了。
江南稳住了，王仁倒了，金矿找到了，石油炼出来了。
墨凤的火铳，朕试过，很好。
你的夜刃，朕也听说了，二十人擒一县令，没惊动百姓。”
她顿了顿：“但幽冥宗还在，海鲨帮还在，朝廷里那些蛀虫还在。
北边的戎狄在集结，西边的吐蕃在试探。
国库……虽然你送了黄金来，但窟窿太大，撑不了多久。”
萧辰沉默。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凤倾凰转过身，面对他，“设军工司，建新军，造巨舰，都需要钱。而钱，都在江南，在你和金凤手里。”
“陛下——”
“朕不是猜忌你，”凤倾凰抬手止住他，“若猜忌，就不会让你独掌北镇抚司，不会准你设军工司。
朕是想说……这天下，朕一个人撑得很累。”
她声音很轻，带着疲惫。
萧辰心里一动。
十年了，当年那个刚登基、处处受制的少女皇帝，如今已是能乾纲独断的君王。
但龙椅不好坐，这十年，她经历了多少次刺杀、多少次朝堂倾轧、多少次边关告急？
“臣愿为陛下分忧。”
他说。
“怎么分？”
凤倾凰看着他，“把江南的钱全交上来？把夜刃交给兵部？把军工司拆了分给工部、户部？”
“不，”萧辰摇头，“那样做，一切都白费了。臣的意思是……让陛下的手，伸到江南。”
“细说。”
萧辰从怀里掏出份新的奏折，不是白天那三份，是他今晚刚写的。
“江南设‘总制府’，统管军、工、财。总制由陛下亲命，直接对陛下负责。
军工司、车械所、船坞、矿场，全归总制府管。
产出分三成入国库，三成留作江南发展，四成……用作军费，专供新军、巨舰。”
“总制人选呢？”
“陛下定。但臣建议……从宗室里选一个无实权、无野心的老王爷，挂个名。
实际事务，由副总督办。”
萧辰说，“副总督办，臣推荐金凤。”
凤倾凰眼睛眯起：“女人当官？”
“灵通汇的掌柜，四海商会的东家，都是女人，”萧辰说，“金凤经营江南十年，对当地了如指掌。
而且她有钱——不是国库的钱，是她自己的钱。
让她当副总督办，她会把自己的钱投进去，因为她知道能赚回来。”
“那墨凤呢？”
“墨凤任神机营统领，常驻京城，但定期往江南巡查。
新式火器先在江南试制，成功后再推广全国。”
萧辰说，“至于臣……臣还是北镇抚司镇国公，掌监察、情报，必要时领兵。”
凤倾凰盯着他看了很久。
“你这是……要把江南变成国中之国。”
“是特区，”萧辰用了个新词，“试验新法、新军、新器的地方。
成功了，推广全国。失败了，损失只在江南。”
“万一失败了呢？”
“臣以性命担保，不会失败。”
凤倾凰笑了，笑容里有些无奈：“你的命……十年前就该死在雷泽了。
结果不但没死，还带回这么多东西。”
她走到栏杆边，看着星空：“准了。明日校场阅兵后，朕就下旨。
但萧辰，你记住——朕信你，是因为十年前欠你一条命。
若有一天，你负了这信任……”
“臣不会。”
“最好不会。”
次日，西苑校场。
百官来了大半，文官在左，武官在右。
女帝坐北朝南，龙椅设在将台上，旁边设了三张矮凳，给萧辰、墨凤、金凤。
校场中央，三百夜刃列队。
不是整齐方阵，是散开队形，三人一组，十人一队，像一片散落的钉子。
他们穿的不是盔甲，是墨青色的劲装，胸口绣着小小的银色匕首——夜刃的标志。
手里拿的兵器也杂：刀、弩、火铳，还有腰上挂的铁壳雷。
百官窃窃私语。
“这算什么兵？乌合之众！”
“连盔甲都不穿，一箭就死。”
萧辰起身，走到将台前：“陛下，夜刃第一小队，演示战术。”
女帝点头。
陈冲带第一小队十人出列。
对面，是从禁军里挑的五十个精锐，披甲执锐，列成枪阵。
“开始。”
陈冲举手。
夜刃动了。
不是冲锋，是散开。
三人往左，三人往右，剩下四人后撤。
禁军枪阵推进，但夜刃始终保持在百步外——这个距离，枪阵够不着，但夜刃的弩和火铳够得着。
砰砰砰！
火铳先响，白烟弥漫。
禁军前排几个“中弹”，按规则退场。
弩箭随后跟上，专射盔甲缝隙。
禁军冲锋，但夜刃边打边退，始终保持距离。
等禁军冲到三十步内，夜刃突然扔出铁壳雷——不是真雷，是石灰包，砸在地上炸开白雾。
趁禁军视线受阻，夜刃突击组从两侧突入，刀背敲击，按规则“击杀”。
半刻钟，战斗结束。
夜刃十人，轻伤两人。
禁军五十人，全“阵亡”。
校场一片死寂。
“好！”
女帝第一个拍手，“这才是打仗！”
武将们脸色复杂。
他们看得出，夜刃用的不是常规战法，但确实有效。
尤其那火铳，百步外破甲，太吓人。
接着是墨凤演示新式火铳。
靶子立在二百步外，不是草人，是披甲木偶。
墨凤亲自操作，装填、瞄准、击发。
砰！
木偶胸口炸开，铁甲穿透。
“二百步！”
一个老将军站起来，声音发颤，“这……这怎么可能？”
“可能，”墨凤说，“改良了火药配方，加了石油提炼的助燃剂，膛压更高，弹丸更稳。”
她又演示连珠铳，五发连射，间隔不到三息。
虽然精度差些，但压制力惊人。
最后是金凤的汇报。
她没带兵器，带的是账本。
当众念出几个数字：长兴金矿已出金八百两，预计年出金万两。
石油灯油月销五千斤，利润三万两。
清算四海商会得现银十五万两……
文官们眼睛都直了。
万两黄金，相当于国库一年收入的十分之一。
而这才刚开始。
“陛下，”金凤最后说，“江南总制府若设，臣愿献出全部私产，充作启动资金。
三年内，江南赋税可翻一番。五年内，新军可成，巨舰可下海。”
女帝起身。
全场肃静。
“准奏，”她声音清朗，“即日起，设江南总制府，统管江南军、工、财。
靖王叔挂名总制，金凤任副总督办，实掌其事。
墨凤任神机营统领，兼军工司督办。萧辰……”
她看向萧辰：“你仍是北镇抚司镇国公，加‘钦差巡阅使’，督江南军政。”
旨意一下，百官反应各异。
武将大多兴奋——新式火器，新战法，意味着军功机会。
文官则复杂，有人羡慕江南的油水，有人担忧萧辰一系坐大。
但没人敢反对。
实力摆在那儿：有钱，有兵，有皇帝支持。
退场时，一个老太监悄悄塞给萧辰一张纸条：戌时，凤仪宫，陛下有密事相商。
萧辰收好纸条，正要离开，忽然看见校场角落，有个小太监正盯着他。
眼神不对，不像宫里人。
他装作没看见，走出校场。
戌时，凤仪宫。
女帝换了便装，在偏殿等他。
桌上摊着一张九州地图，上面用朱笔画了十几个圈。
“这些是幽冥宗已知的据点，”女帝指着地图，“雷州被你端了，江南正在清理。
但还有这么多——幽州、凉州、并州、青州……遍布九州。”
她抬头看萧辰：“你在江南做得很好，但江南只是开始。幽冥宗的根，在北边。”
“陛下想怎么做？”
“朕想……主动出击。”
女帝手指点在地图上，“趁他们在江南受挫，根基不稳，一举扫清北边据点。
但这需要兵，需要钱，需要时间。”
“臣可以——”
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侍卫冲进来，跪地：“陛下！八百里加急！
幽州、凉州、并州三地同时爆发瘟疫，染病者……行为癫狂，见人就咬，已扩散至十余县！”
女帝脸色一变：“瘟疫？什么时候的事？”
“五天前开始，三天前恶化。
当地驻军封锁了疫区，但……但有人说不是瘟疫，是妖术！”
萧辰心头一沉。
妖术？
他想起幽冥宗那些诡异的功法，还有赤炎临死前说的那句话：“九钥现世，灾劫降临……”
“陛下，”他沉声道，“这恐怕不是瘟疫。臣请即刻北上，查明真相。”
女帝看着他，良久，点头：“准。但萧辰，这次……可能比雷州更凶险。”
“臣明白。”
萧辰行礼退出。
走出凤仪宫时，夜风吹来，带着深秋的寒意。
他抬头看天，星空依旧璀璨。
但人间，已起灾劫。
九凤之路，下一程，在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