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边的秘密船坞,藏在芦苇荡深处。
从外面看,就是片普通滩涂,几间破草棚。
但草棚后面挖了水道,通着个半埋地下的干船坞。
坞里热火朝天,二十几个工匠赤着上身,扛木料、打铁钉、刷桐油,汗味混着木屑味。
萧辰站在船台上,看着眼前的大家伙。
这是一艘船,但和常见的帆船、漕船都不同。
船身狭长,像把刀,船头尖得能劈浪。
最扎眼的是船壳——不是木板,是铁板。
一块块三尺见方的熟铁板,用铆钉铆在龙骨上,接缝处抹了鱼胶混合石灰的“水密胶”。
船已经造了三个月,今天是下水试航的日子。
“大人,”老陈头走过来,他是船坞的总工匠,以前在泉州造过海船,“按您给的图纸,龙骨加了三成,用的是百年铁木,泡不烂。
船壳铁板厚三分,能扛寻常弩箭。就是您说的那个‘汽锅’……实在安不上。”
汽锅,就是蒸汽机。
陆上的蒸汽机车还能凑合,搬到船上问题一堆。
锅炉太重,吃水深。
传动系统复杂,容易卡死。
最麻烦的是燃料——烧煤还好,烧石油得专门改炉子,还得解决油料储存和输送。
“安不上就先不安,”萧辰说,“用帆。但留出位置,等墨凤回来,她会有办法。”
“那这船……有啥特别的?”
老陈头挠头,“铁壳船沉得快,万一漏水……”
“铁壳船沉得慢,”萧辰走到船边,敲敲铁板,“你看船底,分成八个隔舱,用水密门隔开。
就算一个舱漏水,其他舱还能浮着。这叫‘水密隔舱’。”
老陈头眼睛亮了:“妙啊!这样就算挨几箭,也沉不了!”
正说着,金凤骑马赶来,身后跟着两辆马车。
车上是“试航礼物”——十桶刚提炼的轻油,还有二十把新造的火铳。
“墨凤来信了,”金凤下马,递给萧辰一封信,“神机营已经招募三百工匠,开始量产火铳。
她说等这批火铳造好,就带一半来江南。
还有,王仁的查办旨意到了,是密旨,让咱们‘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就是可以先斩后奏。
“王仁现在在哪儿?”
“躲在苏州府衙,称病不出。但他手下的私兵已经散了,四海商会的产业也被查封大半。”
金凤看着眼前的铁甲船,“这船……真能下水?”
“能,”萧辰收起信,“今天试航。如果成功,江南到京城的漕运时间能缩短一半,运兵运粮都方便。”
午时三刻,吉时。
船坞打开闸门,太湖水涌入。
铁甲船缓缓浮起,吃水比预想的深,但还算平稳。
工匠们欢呼起来——三个月的心血,成了。
船上竖起桅杆,挂起硬帆。
但帆是备用的,主要动力在船尾——两个巨大的“水轮”,用脚踏驱动,像水车。
这是萧辰的折中方案:蒸汽机搞不定,先用人力。
四十个精壮水手踩踏,能让船速赶上帆船。
萧辰带着陈冲、黑羽,还有十个护卫上船。
金凤留在岸上策应。
船驶出船坞,进入太湖主航道。
一开始很顺利。
水手们喊着号子踩踏,水轮翻起白浪,船速确实比帆船快。
湖上其他船只看到这铁壳怪船,纷纷避让,指指点点。
“头儿,这玩意儿好使!”
陈冲兴奋地拍船舷,“要是装上火炮,就是移动堡垒!”
“火炮太重,这船扛不住,”萧辰说,“但火铳可以。船舷加装射击孔,船头船尾架几门小炮,够用了。”
正说着,了望的水手喊:“前方有船队!五艘,堵着航道!”
萧辰拿起千里镜。
镜筒里,五艘船排成一排,横在湖心。
船不大,但船头站着人,黑衣黑巾,手里拿着弓弩。
看架势,不是善茬。
“是水匪?”
黑羽问。
“不像,”萧辰放下千里镜,“水匪没这么整齐。是幽冥宗的人,或者……海鲨帮。”
船速慢下来。
对面船上,一个独眼汉子站在船头,扬声喊:“前面的铁壳船听着!此路不通!识相的就掉头,不然别怪爷爷们不客气!”
萧辰没理他,对舵手下令:“加速,冲过去。”
“冲过去?”
舵手是太湖老水手,姓周,绰号“浪里蛟”,“大人,他们五艘船堵着呢,硬冲会撞上。”
“撞上就撞上,”萧辰说,“咱们船重,铁壳,撞不沉。他们木船,一撞就散。”
周舵手咬牙,打满舵。
水手们发力踩踏,船速提起来,直冲对方船阵。
独眼汉子没想到对方真敢撞,慌忙下令放箭。
箭矢“嗖嗖”射来,打在铁板上叮当作响,少数几支射中船舷,但被铁板弹开。
眼看就要撞上——
萧辰突然喊:“左满舵!擦过去!”
周舵手反应极快,猛打左舵。
铁甲船船头擦着对方第一艘船的船舷,“嘎吱”一声,木船被刮掉大片船板,船上人东倒西歪。
但第二艘、第三艘船已经靠上来,抛出钩索,勾住铁甲船舷。
十几个黑衣人顺着钩索荡过来,落在甲板上。
短兵相接。
陈冲拔刀迎上,一刀劈翻最先冲过来的两人。
黑羽用火铳——这火铳改良过,不用火绳,用“燧石击发”,扣扳机就打,虽然装填慢,但突然性强。
砰!
一个黑衣人胸口炸开血花,倒地。
但火铳只有一把,其他护卫只能用刀。
黑衣人身手不弱,都是练家子,而且配合默契。
很快,甲板上混战成一团。
萧辰没参战,他盯着船舷。
更多的钩索抛上来,对方想登船夺船。
他走到船舷边,拔剑。
止水剑出鞘,剑光如霜。
轻轻一挥,勾住船舷的绳索应声而断。
再一挥,第二根、第三根……剑锋过处,牛筋混麻的绳索像纸一样断开。
落水的黑衣人挣扎,但铁甲船已经冲过去,把他们甩在后面。
甲板上的战斗也接近尾声。
陈冲和黑羽解决了登船的十二个黑衣人,己方轻伤三人,无人战死。
“继续前进,”萧辰收剑,“全速,甩开他们。”
水手们咬牙踩踏,船速提到最快。
后面的船想追,但木船速度跟不上,眼看距离越拉越远。
独眼汉子在船头跳脚大骂,但没用。
铁甲船冲出包围,驶向太湖深处。
试航继续。
船在湖上绕了一大圈,测试转向、加速、稳定性。
除了蒸汽机没装上,其他都达标。
尤其是“水密隔舱”——萧辰让人在船底凿了个小洞,水涌进来,但只灌满一个隔舱就停了,船依然平稳航行。
“成了!”
周舵手激动得手抖,“这船……能出海!”
“还不能,”萧辰说,“淡水湖和海水不一样,铁壳在海水里腐蚀快。得做防锈处理。”
“怎么处理?”
“刷漆,特制的漆。”
萧辰想起前世船舶的防锈漆,主要成分是桐油、沥青,再加些矿物粉。
可以试试。
试航结束,船回船坞。
刚靠岸,金凤就迎上来:“刚才那五艘船,是海鲨帮的。他们怎么知道咱们今天试航?”
“有内鬼,”萧辰说,“船坞的人,或者……苏州城里有人泄露消息。”
“我查,”金凤眼神冷下来,“查到是谁,剁了喂鱼。”
“先别打草惊蛇,”萧辰说,“海鲨帮这次失败,肯定还有后手。咱们将计就计。”
“怎么将计就计?”
萧辰看向铁甲船:“这船太扎眼,海鲨帮想要,幽冥宗也想要。
那就让他们来抢——不过,得在咱们选的地方。”
他铺开太湖地图,手指点在一个位置:“这儿,‘鬼见愁’水道,狭窄,暗礁多。咱们假装运货经过,引他们来截。然后……”
他在地图上画了个圈。
“在这儿,埋伏。”
计划定下。
接下来三天,船坞“不小心”走漏消息:铁甲船要运一批“重要物资”从太湖走运河进长江,目的地是雷州。
消息传得很快。
第四天傍晚,鬼见愁水道。
铁甲船缓缓驶入水道,船上堆着麻袋,看起来像货物。
但麻袋里装的是沙土,只有几袋是真的——刚提炼的原油样品,还有几把新火铳。
水道两岸是峭壁,天色渐暗,鸟兽归林,静得诡异。
船行到水道最窄处,前后同时出现船影。
六艘船,前后各三,堵死退路。
船上人影憧憧,火把点亮,照出独眼汉子狞笑的脸。
“铁壳船!爷爷等你三天了!把货留下,人跳湖,饶你们不死!”
萧辰站在船头,没说话,只是抬手。
信号发出。
两岸峭壁上,突然亮起数十支火把。
紧接着,滚石擂木轰然落下,砸向水道中的六艘敌船。
惨叫声四起。
两艘船被砸穿船底,迅速下沉。
另外四艘慌忙想退,但水道狭窄,调头困难。
就在这时,铁甲船动了。
不是往前,也不是往后,是……横过来。
船身打横,几乎堵住整个水道。
船舷上的射击孔打开,二十支火铳伸出——这是金凤这几天紧急调来的,虽然装填慢,但齐射威力大。
“放!”
萧辰下令。
砰砰砰砰!
硝烟弥漫,铅弹如雨。
敌船上的人成片倒下。
独眼汉子肩膀中弹,惨叫着跌入水中。
战斗一边倒。
半刻钟后,六艘敌船全沉,俘虏三十余人,其余或死或逃。
萧辰让人打捞俘虏,审问。
结果出人意料:这伙人不是海鲨帮主力,是雇佣的湖匪。
真正的海鲨帮,已经在长江口集结,准备劫掠往雷州的漕船。
“声东击西,”金凤听到消息后说,“他们真正目标是漕运。铁甲船只是幌子。”
“那就让他们劫,”萧辰说,“不过,得劫点特别的。”
第二天,一艘满载“矿石”的漕船从苏州出发,走长江往雷州。
船上插着四海商会的旗——王仁倒台后,这旗子成了烫手山芋,正好拿来钓鱼。
船到长江口,果然被三艘海鲨帮战船截住。
但押船的不是普通护卫,是陈冲和黑羽带的三十个精锐,人人配火铳。
船上装的也不是矿石,是二十桶原油,还有……十颗“铁壳雷”。
这是墨凤信里提到的新玩意儿:铁壳里灌火药、碎铁片,用油纸包裹的导火索引爆。虽然简陋,但威力不小。
海鲨帮的人登船抢货,刚打开货舱——
轰!
连环爆炸。
三艘战船,两沉一重伤。海鲨帮这次损失惨重,至少三个月缓不过来。
消息传回苏州,金凤大笑:“痛快!”
但萧辰笑不出来。
他看着地图,长江口再往东,就是大海。
海鲨帮在海上还有多少船?幽冥宗在东海还有多少据点?
铁甲船能称霸太湖、长江,但到了海上,面对真正的大海船、暴风雨,还能行吗?
“得造更大的船,”他对老陈头说,“能出海的,能装蒸汽机的,能架火炮的。”
“那得多少钱?”
老陈头咋舌。
“钱不是问题,”金凤走进船坞,“长兴金矿已经开始出金,第一批炼了三百两。
不够还有石油,炼出的灯油在江南供不应求。”
她看向萧辰:“造吧。造出能定四海的船。”
萧辰点头。
路还长,但方向对了。
铁甲船只是开始。
接下来,是真正的巨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