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站在茶肆后的巷子里,手中攥着那枚狼牙坠。他并未走远,冷十三也依旧伫立原地。两人沉默良久,谁也没有开口。片刻后,谢珩将坠子收进袖中,转身朝府邸走去。
刚踏入二门,春桃便从游廊匆匆跑来,脸色苍白:“世子,小姐醒了,可又咳了血,只写了几个字就昏过去了。”
谢珩脚步一沉,立即加快步伐。推门而入时,只见薛明蕙歪倚在床畔,唇角渗血,指尖还紧捏着一张纸。春桃上前递过纸条,上面歪斜写着四个字——“母危,林伏”。最后一笔拖得极长,似是用尽全力所书。
谢珩凝视两息,旋即转身出门。
冷十三迎上前来:“出事了?”
“我娘去城外药庐取药,走的是北岭小道。”谢珩声音沉稳,“那正是刺客逃遁的方向。”
“没人知晓她今日出行。”冷十三眉头微蹙。
“所以,有人泄密。”谢珩翻身上马,“你立刻带人赶往北岭,在林道两侧设伏。等我信号再动手。”
冷十三点头,身影一闪,已然不见。
谢珩策马直奔北门。他对这条山路了如指掌——两旁林木茂密,最窄处仅容一车通行。若要行刺,必选此处。
天色阴沉,风势猛烈,枝叶纷飞。谢珩率亲卫悄然逼近小路,远远望见一顶青呢轿子缓缓前行,前后各两名护卫随行,正是母亲的队伍。
他翻身下马,挥手示意手下散开,自己隐于一棵古树之后,目光紧盯前方。
轿子行进缓慢,眼看即将进入最险窄的一段。忽然,前头一名护卫抬手止步。稍顷,一名随从快步趋至轿旁,低声禀报。
谢珩心头一紧。
轿帘掀开一道缝隙,传来谢母的声音:“改走东坡旧道?为何?”
“前方山路塌陷,无法通行。”
“那就原路返回,不必绕行。”
随从应诺,队伍随即调转方向。
谢珩怔住。他未曾下令,亦未派人传讯。
他瞬间察觉有异,抬手打出暗号。埋伏之人迅速调整位置,悄然尾随撤退的队伍。
就在轿子即将退出林口之际,树影一闪,一人自高处跃下,手持短刀直扑轿厢!
几乎同时,利箭破空而出。那人尚未落地,肩头已被箭矢贯穿,重重摔落在泥泞之中。
树林两侧骤然冲出十余名甲士,迅速将轿子团团护住。另一名刺客自侧方突袭,却被冷十三一把掐住咽喉,狠狠掼在树干上,动弹不得。
谢珩大步上前,亲手掀开轿帘:“母亲,您可安好?”
谢母端坐其中,面色略显苍白,神情却极为镇定:“我听见风中有金刃之音,便知不妥。是你故意假传消息,引他们现身?”
“儿子不愿让您涉险。”谢珩伸手扶她下轿。
谢母站稳后,目光扫过地上被擒的刺客,轻声道:“他们欲杀我,不过是想让你乱了方寸。”
“儿子明白。”谢珩回身盯着那被按住的刺客,“带回府中。”
成国公府的地牢内油灯昏黄,土墙泛着暗黄的光。刺客被缚于木架之上,口中塞着布巾。
谢珩走近,解开绳索,扯下布巾。那人吐出一口血沫,冷笑:“要杀便杀,休想让我吐露半个字。”
谢珩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狼牙坠,轻轻置于案上。“你可认得此物?”
刺客瞳孔微缩。
“昨夜茶肆逃脱的三人,可是你们同伙?他们在何处?”
“我不知道。”
谢珩抽出小刀,划开刺客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汇成一线。
“二皇子许了你什么?”谢珩语气平静。
刺客咬牙不语。
“他说,只要你杀了我母亲,便可救你家人?”谢珩声色未变,“可你真信他做得到?”
刺客猛然抬头。
“你颈后有烙印。”谢珩指向其后颈,“你是军中逃奴,北狄称之为‘死籍’,终生不得脱身。二皇子能救你全家?他连父皇的诏令都改不了,又如何撼动北狄律法?”
刺客嘴唇微微颤抖。
“他不过是在利用你。”谢珩收起刀,“你说出来,我送你家人南下避祸。若不说——明日你的头颅,便会挂在神武门上。”
良久,刺客终于开口:“是……是二皇子身边的魏公公找的我。说只要动手,事后让我兄长当千户。”
“他还说了什么?”
“说若您为母报仇,必定分兵返京,边关便会空虚。”
谢珩冷笑:“他就是要我自乱阵脚。”
刺客低头:“他们……还在您母亲身边安插了人。”
堂屋里,谢母静坐椅中,手中摩挲着一块旧玉佩。那是她年少时佩戴之物,多年未曾取出。
谢珩步入,单膝跪地。
“娘。”
谢母抬手抚上他的面颊:“莫因我停下脚步。你还需守边关,护百姓安宁。”
“您才是我的根。”谢珩低声道,“您在,家便在;家在,我才敢争天下。”
言罢,他起身离去。不多时,提着一颗带血的人头归来,置于堂前蒲团之上。
“此人曾在我府门前当值,后莫名失踪。没想到竟成了他人手中利刃。”
谢母闭目:“日后,莫在我面前杀人。”
“儿子记下了。”
薛明蕙再度醒来时,夜已深沉。胸口如压巨石,呼吸艰难。春桃端来温水,她饮了一口,又咳出缕缕血丝。
“小姐,别再用了。”春桃眼眶泛红,“太医说,您撑不了几日了。”
薛明蕙未语,只伸手要来干净帕子与笔墨。
她蘸着自己的血,一笔一画勾勒出一张面孔——眉、眼、鼻、唇,细致描摹。画至中途,指尖忽颤,血迹自行晕散,竟幻化出另一幅景象:一间幽暗密室,烛火摇曳,一名刺客跪地,双手捧着一封信。
信封之上,赫然印着一枚清晰印章。
她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写下几字:“谢家族谱罪证,藏于西跨院夹墙。”
字落笔端,眼前骤然一黑,身子软软倒向床沿。
春桃急忙扶住,高声唤人。太医赶来诊脉,摇头叹息:“不能再耗了,如此下去,十日内恐难支撑。”
谢珩回到书房时,春桃正欲收起那方染血的帕子。
“给我。”他接过帕子,看清其上画像与字迹。
目光落在那枚印章上许久,他忽然忆起儿时曾见过一本族谱。那时母亲烧去一页,只说先祖犯下重罪,不可外传。
他当即起身,直奔西跨院。
此处原为老夫人居所,多年空置。他推门而入,缓步至墙边细细查看。指尖触到一块砖石,发觉略有松动。
用力一推,整面墙壁缓缓移开,露出背后夹层。
其中静静放着一只乌木盒。
他取出盒子,打开,取出一本泛黄册页。翻开第一页,赫然写道:“永昌三年,谢氏家主通敌北狄,满门当斩。因长公主求情,留一脉血脉。”
他合上册子,久久伫立。
更鼓声自外院传来,已是三更。
他握紧木盒走出,途经庭院,抬头望向薛明蕙房中。
窗纸透出微光,映出一道人影,伏于案上,寂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