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站在院子里，手中握着那只乌木盒。风拂过，他纹丝未动。窗纸上映出一道人影，仍静坐在桌前。他凝望良久，转身朝内院走去。
书房的灯还亮着。他将乌木盒放在桌上，翻开账本。纸页轻响，字迹凌乱，满是数字与符号。越看，眉头锁得越紧。这并非寻常记账，而是暗码。
他起身，走向内院。
薛明蕙倚在床上，面色苍白。春桃正为她掖好被角，见世子进来，低头退至一旁。谢珩走到床边，递上账本：“你能看看这个吗？”
她未言语，伸手接过。指尖触到纸页的刹那，胸口一阵发闷，喉间泛起甜腥。她侧过头，一口血咳进袖中的帕子。鲜血顺着布纹缓缓渗开，留下几道暗痕。
“是……时间。”她的声音微弱，“北狄攻城的时间，就藏在这里。”
谢珩俯身细看。她用手指点着账本上的数字，又指向帕子上的血痕。两处对照，正是戌时三刻。风起之时，便是进攻之刻。
“我立刻送信去边关。”他说完便转身离去。
一刻钟后，春桃匆匆跑进书房：“小姐，信鸽刚放出去，您忽然睁眼说不行，让拦下信使。”
薛明蕙已坐起身。她喘息着，手按心口，额上沁出冷汗。方才那一瞬，她看见一只金羽之鸟自天坠落，信使倒在荒草中，脖颈染血。
“不能用信鸽。”她抬眼望向走进来的谢珩，“他们会杀了送信的人。”
谢珩停下脚步，望向窗外，夜色已深。若明日再派人骑马传信，恐怕为时已晚。他默然片刻，提笔重写书信，封入铜管，加盖火漆。
他走出府门，低声唤了一句。
冷十三从墙角现身，黑衣裹身，面容冷峻。
“这封信必须亲手交到边关守将手中，不得经他人之手。”谢珩将铜管递出，“三日内，务必送达。”
冷十三接过，收入怀中，转身离去。身影如影般融入夜色，转瞬不见。
薛明蕙躺回床上，双目紧闭。春桃喂她喝了半碗水，她又咳出些许血沫。指尖仍在轻轻颤动，似在默算什么。
“小姐，别想了。”春桃握住她的手，“您该歇一歇了。”
她未应声，只轻轻摇头。脑中仍在推演那些数字、时辰与路线，如同对弈，步步为营。她知道这一仗输不得，一旦失守，边关便再无屏障。
冷十三策马出城，不走官道，专挑山径。马蹄裹布，悄然无声。夜里落过雨，地面湿滑，他却毫不停歇。他清楚沿途有埋伏，也明白北狄之人正等着截杀信使。
次日傍晚，他在一处破庙换马。备用的马匹早已藏于林中。他饮了口水，啃了两口干粮，随即再度启程。
第三日清晨，他抵达雁门关外。
守将在城楼巡视，见一人孤身策马而来，浑身湿透，立即下令弓箭手戒备。冷十三举起右手，掌心赫然是谢珩所授的边军令符。
城门缓缓开启。
他被带入议事厅。守将查验铜管火漆完好，核对密语无误，这才拆信。读罢，脸色骤变。
“真的是今晚？”
冷十三点头：“戌时三刻，风起时动手。”
守将当即下令全军戒备。两侧埋伏弓手，滚木礌石运上城墙。又派探子前往黑水谷查探，半个时辰后回报：谷口遍布新留马蹄印。
入夜，风势渐猛。
戌时刚过，远处传来密集马蹄声。大批骑兵自山谷冲出，火把连成一片，直扑关门。城上寂静无声，毫无动静。
敌军前锋逼近吊桥，骤然火光冲天。箭矢如雨倾泻，滚木礌石轰然砸下。前排战马嘶鸣倒地，后军挤作一团。守将亲自擂鼓，两侧伏兵杀出，打得敌军措手不及。
激战两个时辰，北狄败退。尸横遍野，火光照亮半边夜空。
捷报快马送回京城，直抵成国公府。
谢珩正在书房批阅文书。听闻消息，他搁下笔，展开战报。逐字读完，唇角微微扬起。
他起身，走向内院。
薛明蕙已然醒来。听见脚步声，便知是他来了。欲要坐起，春桃扶住她肩头。
谢珩走到床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
“边关打赢了。”他说，“守将依你所说的时间布防，大败敌军。”
她眨了眨眼，嘴角轻轻一弯：“那就好。”
“这一仗，你救了十万百姓。”他声音低沉了些，“也救了我。”
她望着他，未语。眼中却有微光闪动，仿佛暗夜里的一星火。
“你总说我护着你。”她喘了口气，“其实……我也想护着你。”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咳嗽。血自唇角溢出，滴落在被褥上。春桃急忙取帕擦拭。
谢珩替她拭去嘴角血迹，声音极轻：“我知道你想护我。可你也得为自己活一次。”
她笑了笑，笑意清淡：“我已经……在为自己活了。”
更声传来。三更了。
谢珩坐在床边，未曾离开。春桃悄然退出，顺手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两人。烛火轻晃，映出他侧脸的轮廓。他低头看她，发现她睫毛微颤，呼吸愈发微弱。
“睡一会儿吧。”他说，“事情过去了。”
她点点头，闭上双眼。手仍攥着他的衣袖，未曾松开。
他不动，任她牵着。
窗外风未止，窗棂吱呀作响。远处一声马嘶，转瞬消逝于夜。
他正欲起身吹熄蜡烛，忽听她低低吐出一句。
他凑近了些。
她说：“还有一个人……没抓到。”
他眉头一皱：“谁？”
她不再言语，嘴唇轻动，似想说出名字，却终究无声。
谢珩望着她苍白的脸，心跳蓦地一滞。
桌上的茶杯忽然轻晃，水珠洒出，滴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