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落鹰涧后,队伍明显加快了行进速度。赵元朗似乎将林尘那晚的分析听进了心里,不再像之前那样散漫,而是下令日夜兼程,力求尽快抵达相对安全的天工城邦势力范围。裂脊者佣兵们更是毫无异议,枭团长的伤势容不得丝毫耽搁。
连日奔波,人马皆疲。这日午后,前方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座城镇的轮廓。那并非什么大城,只是位于青木王朝西部边境、依靠过往商队和附近矿藏维系的一个中型聚居点,名为“石岭镇”。这里是通往天工城邦方向最后一个像样的补给点。
“进入镇子,补充食水药物,休整半日,入夜前必须离开!”赵元朗骑在马上,沉声下令。他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警惕,不时扫视着道路两旁的地形。
队伍缓缓驶入石岭镇。镇子比想象中要热闹一些,虽然西部商路断绝导致繁华不再,但依旧有不少南来北往的旅客、残存的商队以及本地居民。低矮的土石建筑,尘土飞扬的街道,空气中混杂着牲畜、食物和金属矿石的味道。
他们这一行人的到来,立刻引起了注意。护国公府的鲜明旗帜,精锐的护卫,以及那显眼的、由裂脊者佣兵严密守护的担架,都显得与这座边陲小镇格格不入。
队伍在镇中心一家看起来最大的、兼营客栈和车马行的“迎客来”门前停下。赵元朗吩咐一部分护卫看守车辆和马匹,另一部分随他进入客栈安排食宿,裂脊者佣兵则寸步不离地抬着枭,准备将其安置在房间内。
林尘、苏晓和伊莎贝尔也下了马车,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身体,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
几乎就在他们踏入客栈院落的瞬间,林尘的“明镜止水”心境便捕捉到了至少三道来自不同方向的、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这些视线并非普通的的好奇,而是如同隐藏在草丛中的毒蛇,冰冷而专注。
“有人盯着我们。”林尘低声对苏晓和伊莎贝尔道。
苏晓凭借多年江湖经验,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角一个蹲着抽烟袋的枯瘦老汉,以及对面二楼一扇微微开启的窗户,还有客栈马厩里一个正在喂马、却时不时抬眼瞟向这边的伙计。“不止一波。街角那个,气息沉稳,手指关节粗大,像是练过外家功夫的探子。二楼那个,视线很专业,停留时间短,难以捕捉。马厩那个……太刻意了,反而像是故意放出来吸引注意的幌子。”
伊莎贝尔袖中的仪器微微震动,她借着整理头巾的动作快速瞥了一眼屏幕:“能量感应微弱但存在,分别来自三个方向,非协同能量源,确认非同一势力。存在基础屏蔽手段,无法获取更详细信息。”
赵元朗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他冷哼一声,对身边的护卫队长低语了几句。护卫队长立刻点头,带着几名护卫,看似随意地散布在客栈门口和院落四周,实则隐隐封锁了几个关键观察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
安排房间时,赵元朗更是直接将林尘三人的房间安排在了他与枭的房间之间,美其名曰“便于照应”,实则形成了某种相互监视与保护的格局。
在客栈大堂简单用餐时,气氛更加微妙。
一个穿着绸缎长衫、自称是镇上皮毛商人的胖子,笑呵呵地凑过来搭话,先是恭维赵元朗气度不凡,又旁敲侧击地打听他们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担架上是哪位贵人。言语间看似热情,但那闪烁的眼神和过于关注细节的问话,让人心生警惕。
赵元朗端着架子,只说是奉命护送贵人前往天工城邦求医,对其余问题一概含糊其辞。那商人见套不出什么有用信息,又见护卫们眼神不善,只好讪讪地退去。
“这人身上有股……官油子味。”苏晓在林尘耳边低声道,“不像真正的商人,倒像是某些地方官府或者军中负责采买、消息的胥吏。”
不久,又有一名穿着朴素、背着药箱的游方郎中主动上前,表示听闻有重伤者,愿尽绵薄之力。他言辞恳切,甚至还拿出了几样看似不错的伤药展示。但当他试图靠近枭的房间时,立刻被裂脊者的刀疤脸副官冰冷地拦住。
“不劳费心。”副官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那郎中也不坚持,只是惋惜地叹了口气,目光却在不经意间飞快地扫过担架上枭的面容和伤口情况,然后躬身退走。
“他看伤口的时间,比看脸的时间长。”伊莎贝尔冷静地指出,“他在确认伤势的真伪和严重程度,而非真正关心救治。”
林尘默默点头。这些窥探者,目的各异。有的想知道他们的身份和目的,有的想确认枭的状况,还有的,可能只是想掌握他们的行踪。
饭后,赵元朗下令采购补给。他亲自带着灰鹞和几名护卫去了镇上最大的药铺,为枭采购一些吊命的药材,同时也补充队伍所需的金疮药等物。林尘三人则以购买一些特殊工具和材料为由,在苏晓的带领下,去了镇上的铁匠铺和杂货集市。
在铁匠铺,苏晓挑选几样合用的精铁小工具时,注意到铁匠铺的学徒在打造箭簇的间隙,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街道对面的一家茶肆。而在那家茶肆的二楼,似乎有人影晃动。
在杂货集市,伊莎贝尔购买一些用于维护仪器的稀有矿石粉末时,摊主在称重时,手指似乎无意识地用一种特殊的节奏敲击着秤杆。苏晓敏锐地记下了这种节奏,怀疑是某种传递信息的暗号。
当他们返回客栈时,发现赵元朗已经回来了,脸色比出去时更加阴沉。
“药铺的掌柜说,前几天就有人来大量收购了几味治疗内伤和解毒的珍贵药材,几乎将库存买空。”赵元朗对走进房间的林尘三人低声道,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而且,他描述的买家特征,与我们遇到的那伙‘蓝翎卫’完全不同!是几个生面孔,口音也不是大胤那边的!”
这个消息,无疑佐证了林尘之前的猜测——落鹰涧的袭击,绝非简单的大胤所为!背后另有黑手,而且准备充分,连他们可能需要什么药材都提前想到了,意在断绝枭的生路,或者至少拖延其救治!
“公子,看来我们之前的推断没错。”林尘沉声道,“有人不希望我们顺利抵达天工城邦,更不希望枭团长活着到达。”
赵元朗烦躁地踱步:“会是谁?烈焱?还是……朝中那些见不得光的家伙?”
“都有可能。”林尘分析道,“烈焱现在正在战争,搅乱局势符合他们的利益。而朝中之人,动机更为复杂,可能是不愿看到公子立功,也可能是不希望护国公府与裂脊者这类强力佣兵团走得太近,甚至可能……与那上古秘密有关。”
灰鹞在一旁突然开口,声音沙哑:“除了他们,或许还有……‘旁观者’。”
“旁观者?”赵元朗一愣。
灰鹞目光深邃:“云麓商盟,消息灵通,无孔不入。奥莱西亚联邦,行事诡秘,目的不明。甚至……天工城邦内部,也未必是铁板一块。我们这支队伍,如今就像黑夜里的火把,吸引着所有飞蛾。”
这话让房间内的气氛更加凝重。他们面临的,可能是一个由多方势力编织的巨大罗网。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赵元朗看向林尘,不知不觉间,他已将林尘视为了重要的参谋。
林尘沉吟片刻,道:“敌暗我明,不宜久留。加速离开是上策。但在离开前,我们可以……故布疑阵。”
“如何布?”
“采购补给时,我们可以故意放出一些相互矛盾的消息。”苏晓接口道,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比如,可以让护卫‘无意中’透露,我们可能会在镇上多停留一两日,等待后续援军;或者,暗示枭团长的伤势已有好转,需要静养。真真假假,混淆视听,让那些窥探者难以判断我们的真实意图和行程。”
伊莎贝尔补充:“我可以尝试释放微弱的干扰信号,影响近距离的能量探测和追踪标记。”
“好!”赵元朗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就按你们说的办!本公子倒要看看,是哪些魑魅魍魉在背后搞鬼!灰鹞师傅,麻烦您……”
灰鹞微微颔首,身形如同鬼魅般悄然离开了房间,不知去向。显然,赵元朗也并非完全被动挨打,他动用了护国公府隐藏在暗处的力量。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石岭镇看似平静,暗地里却暗流汹涌。赵元朗的护卫“不小心”在酒馆里抱怨行程耽搁,裂脊者佣兵“偶然”提及团长伤势稳定……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半日休整时间一到,队伍毫不犹豫地集结,趁着天色尚未完全黑透,迅速离开了石岭镇,再次没入苍茫的暮色与山野之中。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石岭镇的几个阴暗角落里,几道身影悄然浮现,彼此对视一眼,又迅速隐去,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将最新的、充满矛盾的情报传递了出去。
马车内,林尘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心中并无轻松之感。石岭镇的遭遇,只是序幕。前方的路,注定步步惊心。而天工城邦,那座看似安全的中立之城,恐怕也并非风平浪静的港湾。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