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石岭镇后,队伍并未直接转向东南前往天工城邦,而是在赵元朗的坚持下,折向东北,朝着青木王朝的国都——天青城方向疾行。赵元朗给出的理由是,枭的伤势需要最顶尖的太医诊治,而天青城拥有青木最好的医疗资源,且身处帝都,安全更有保障。裂脊者佣兵虽心存疑虑,但眼见团长气息日益微弱,也只能同意这看似最优的选择。
林尘对此未置可否,他隐隐感觉,这或许是赵元朗在与那晚密谈后,做出的某种更深远布局的一部分,意在借助帝都的力量和混乱,来应对暗处的敌人,同时也为他自己争取更大的主动权。
数日后,当那座巍峨雄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裂脊者佣兵和林尘,也不由得为之震撼。
天青城,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一座与山脉、森林融为一体的巨大造物。高耸入云的城墙并非完全由砖石砌成,其上缠绕着粗壮的、散发着莹莹绿光的古老藤蔓,如同活着的护城河。巨大的城门是某种暗金色的金属与玉石混合铸造,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草木与瑞兽图案,隐隐与天地灵韵共鸣。城墙上,并非只有士兵巡逻,还能看到一些结构精巧、如同猿猴般灵活攀爬的木质机关守卫。
更令人惊叹的是城内的交通。除了常规的街道,还有纵横交错的空中藤桥、依靠水流或齿轮驱动的升降平台,以及一些穿梭于建筑之间、如同巨大叶片般的公共载具。整座城市充满了生机与“木”属性的灵韵,但又与墨家机关术那种纯粹的机械感不同,更偏向于一种与自然共生、借助自然之力的独特风格。这正是青木王朝立足的根本——对灵韵金中“生发”、“滋养”特性的独特理解与应用。
“这就是……天青城。”苏晓望着车窗外那梦幻般的景象,喃喃自语。即便是她这样行走四方的情报商人,也被这座传说中的都城深深吸引。
伊莎贝尔的仪器屏幕上的数据飞速跳动:“环境灵韵浓度极高,且呈现出高度有序的‘青木’属性特征。城市能量网络复杂而精密,存在大量生物能与机械能和谐共存的节点。不可思议……”
队伍在赵元朗的引导下,并未受到过多盘查,直接通过了一条专用通道进入城内。护国公府的旗帜,在帝都依然拥有着相当的威慑力。
他们被安置在靠近皇城区域的一处隶属于护国公府的别院中。这里环境清幽,守卫森严,显然比客栈安全得多。抵达别院后不久,便有数名太医署的御医被紧急请来,为枭会诊。御医们看到枭的伤势,尤其是那缠绕在伤口上的诡异黑气,皆是面色凝重,表示需要时间研究解毒方案,暂时只能以金针和珍贵药材吊住其性命。
裂脊者的刀疤脸副官等人寸步不离地守在房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安顿下来后,赵元朗便匆匆离去,显然是入府向护国公汇报情况。
林尘三人被安排在相邻的院落中。他们知道,进入天青城,意味着进入了风暴的另一个中心。这里势力错综复杂,远非黑风坳那种直来直去的厮杀可比。
然而,令林尘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抵达别院的当天深夜,他刚刚结束调息,准备歇息时,窗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叩击声。
林尘瞬间警觉,“明镜止水”心境展开,并未感受到恶意。他悄无声息地来到窗边,只见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对他做了一个“噤声”且“跟随”的手势。
是宫中的内侍?还是其他势力的人?林尘心中念头急转,但直觉告诉他,此人并无杀意。他看了一眼隔壁苏晓和伊莎贝尔的房间,她们似乎并未察觉。略一沉吟,林尘轻轻推开窗户,如同狸猫般滑出,无声地跟上了那道黑影。
黑影对别院的布局极为熟悉,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岗,引着林尘在复杂的廊庑庭院间穿梭,最终来到一处隐藏在假山瀑布后的密道入口。
进入密道,七拐八绕,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黑影在门前停下,侧身示意林尘进入,自己则如同来时一样,悄然消失在黑暗中。
林尘推开门,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间并不奢华,却处处透着古朴与威严的书房。四壁是顶天的书架,上面摆满了竹简、玉册和皮质卷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一种奇特的、如同古木般的沉香。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坐着一位身着便服、面容清癯、眼神却深邃如渊的中年男子。
正是青木皇帝李淳。与接天楼那星光凝聚的帝影相比,眼前的他更加真实,那份掌控一切的威严也更为内敛,却也更显深沉。
林尘心中了然,躬身行礼:“草民林尘,参见陛下。” 有了接天楼那次开诚布公的密谈,此刻再见,少了几分陌生与试探,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凝重。
“平身。坐。”李淳的声音平静,指了指书案前的蒲团。“此地比接天楼更安全,说话更方便。”
林尘依言坐下,坦然面对皇帝。他知道,这位君王早已洞悉许多秘密,包括大皇子李琮的真正死因,以及他自身背负的凤翔之缘。
“西部之事,朕已知晓大概。天倾地陷,生灵涂炭,更坐实了天工苑遗留的祸患之烈。”李淳开门见山,目光落在林尘身上,仿佛能穿透他的衣衫,看到那柄“无名”断剑和几块共鸣的碎片。“你亲身经历了那场灾难的核心,感觉如何?”
林尘沉吟片刻,组织语言道:“回陛下,那并非单纯的能量爆炸。更像是……某种深植于地脉、与灵韵金本源相连的‘创伤’被彻底引爆。如同一个沉疴宿疾的病人,被外力猛击要害,最终生机断绝,反噬自身。” 他回想起织灵炉的暴走,竹翁的牺牲,以及那毁灭性的连锁反应。
“创伤……”李淳轻轻咀嚼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与朕猜测相近。上古天工苑妄图以人力驾驭、甚至创造本源,早已埋下祸根。李琮……不过是步了他们的后尘,加速了这场灾难的到来。” 提起大皇子,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林尘能感受到那平淡之下深藏的痛楚与决绝——那是他亲手扼杀失控儿子的记忆。
“陛下召见草民,是希望草民前往天工城邦后,继续追查此事?”林尘问道,这与他原本的目的并不冲突。
“不止是追查。”李淳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专注,“朕要你找到根除这‘创伤’的方法,或者,找到与之共存,而非被其毁灭的道路。青木的根基在于灵韵金,若其本质如此危险而不稳定,王朝倾覆不过是时间问题。朕不能将国运寄托在一座随时可能再次喷发的火山之上。”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你身负凤翔之缘,拥有‘明镜止水’之心,是唯一既与源头有所关联,又能保持清醒,并在此劫中存活领悟之人。你是解开这个死结的关键。这,或许也是你修复‘无名’,理清自身宿命的必经之路。”
林尘默然。皇帝的目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宏大,也与他自身的追寻紧密相连。修复“无名”,探寻凤翔覆灭的真相,与弄清灵韵金的本质、解决眼前的天地危机,几乎是同一件事的不同侧面。
“天工城邦墨家,精研机关与能量,或许有独特的见解。那里鱼龙混杂,也是各方势力的角力场。”李淳继续道,“你在那里,需步步为营。护国公府、云麓商盟、奥莱西亚……甚至朕这朝堂之内,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那里,盯着你。”
他取出一枚看似普通的青木令牌,推到林尘面前:“这枚令牌,关键时或可调动一些资源,或传递信息。但切记,非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与朕的联系。你的行动,最好保持在‘为求生而挣扎,为解惑而探寻’的表象之下。”
林尘接过令牌,入手温润,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一丝精纯而隐晦的青木皇气。这不是护身符,更像是一个信物,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草民明白了。”林尘将令牌收起,目光坚定,“我会尽力而为。”
皇帝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去吧。记住接天楼朕对你说过的话,也记住你今日对朕的承诺。你的路,无人可替。”
那名引路的黑影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示意林尘离开。
回到别院房间,林尘的心潮起伏。与皇帝李淳的这次密会,是接天楼谈话的延续与深化。皇帝不仅再次确认了对他的知情与某种程度的“委托”,更将探寻灵韵金本质、解决天地隐患的重任,明确地放在了他的肩上。
天工城邦之行,意义变得更加重大。它不仅是交易、求生、修复“无名”的旅程,更是一场关乎世界本源与未来命运的探索。前路的凶险与迷雾,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浓重。
他握紧了怀中冰凉的“无名”断剑和那几块微微发热的碎片,望向窗外天青城那如同星海般浩瀚的灯火,眼神中最后一丝迷茫尽去,只剩下如磐石般的坚定。
无论是为了逝者,为了同伴,为了自身的谜团,还是为了肩上这份意外的重任,他都必须在天工城邦,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