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的袭击过后,队伍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地边缘扎营休整,治疗伤员,气氛凝重如铁。夜色渐深,篝火在黑暗中跳跃,映照着守夜人警惕的脸庞和远处山峦模糊的轮廓。
赵元朗独自坐在自己的大帐内,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阴晴不定。白日的袭击虽然被击退,但那“大胤蓝翎卫”的身份,以及灰鹞最后那若有所思的表情,都像一根根细刺,扎在他的心头,让他烦躁不安。他并非完全的蠢货,冷静下来后,一些疑点也浮上心头,只是不愿、或者说不敢深想。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亲卫的通报声:“公子,那位林师傅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赵元朗眉头一皱:“他?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他本想拒绝,但想到林尘此前的种种表现,以及他那关乎上古秘密的身份,略一沉吟,还是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帐帘掀开,林尘独自一人走了进来。他已卸去部分易容,露出清俊的本来面目,眼神在昏暗的帐内显得格外明亮沉静。
“林师傅深夜到访,所为何事?”赵元朗靠在铺着兽皮的椅背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倨傲。
林尘拱手一礼,并未在意他的态度,而是开门见山:“赵公子,白日遇袭,公子可曾觉得有些蹊跷?”
赵元朗眼神微闪,哼了一声:“蹊跷?大胤贼子狼子野心,在我青木境内行此卑劣之事,有何蹊跷?若非本公子护卫得力,恐怕已遭毒手!”
林尘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深邃:“公子所言,是表象。但若细究,疑点颇多。其一,袭击时机地点过于精准,仿佛对我们的行程了如指掌。其二,袭击者虽着蓝翎卫服饰,用大胤刀法,但其战力配合,与真正闻名遐迩的大胤精锐相比,似乎……逊色了不止一筹。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赵元朗,“他们似乎完全忽略了我等三人。大胤,会对我等身负的天工苑秘密毫无兴趣吗?”
赵元朗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这些疑点,他并非没有察觉。“那你以为如何?”
“有人想嫁祸大胤。”林尘斩钉截铁,“想借公子之手,将此事坐实,激化青木与大胤的矛盾。”
赵元朗身体微微前倾:“谁?谁会这么做?对我有何好处?”
“谁?”林尘目光扫过帐外,仿佛能穿透营帐,看到那隐藏的黑暗,“可能是任何不想看到我们顺利抵达天工城邦,或者不想看到公子您……在此事中获取太大利益的势力。比如,青木内部,与护国公府……或者说,与公子您,并非一路的人。”
这话如同惊雷,在赵元朗耳边炸响!他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神锐利地盯着林尘:“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林尘知道,此刻必须抛出一些真正有分量的东西,才能打动这位护国公之子。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赵公子,在下虽出身微末,但也略知天下大势。青木王朝,看似一体,实则内部派系林立,暗流汹涌。据闻,护国公大人,乃是朝中坚定的……主战派?”
赵元朗瞳孔微缩,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冷冷地看着林尘。护国公是主战派,这在青木高层并非绝密,但由一个“匠人”如此直白地说出,仍让他感到一丝不适和警惕。
林尘继续道:“主战派,意在对外强硬,无论是面对烈焱,还是北方的大胤。护国公大人手握兵权,位高权重,是主战派的旗帜。而公子您,作为护国公的嫡子之一,若能在西部天灾后这混乱的局势中,成功介入绿林势力,甚至获取关乎上古力量的秘密,携此大功返回朝堂,必将极大增强护国公府在主战派中的话语权,甚至可能影响国策走向,对吧?”
赵元朗的脸色变了。林尘的分析,直指核心!他此次西行,固然有追查林尘、获取碎片的目的,但更深层的,确实是奉了父亲之命,尝试在混乱的西部边境打开局面,建立影响力,为家族,也为父亲的主战方略增添筹码!
“是又如何?”赵元朗语气低沉,带着一丝被看穿的不悦。
“不如何。”林尘语气依旧平静,“只是,公子可曾想过,朝中并非只有主战一派?主和派,或者说,那些不希望看到护国公府势力进一步膨胀的势力,他们会坐视公子您成功吗?”
他不等赵元朗回答,便抛出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而且,据在下所知,护国公大人……似乎并非只有公子您一位子嗣吧?而且,公子您的母亲,似乎也并非护国公大人的……正室夫人?”
此言一出,赵元朗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甚至带上了一丝狰狞!“林尘!你调查我?!” 这是他内心深处最敏感、最不愿意被人触及的痛处!他是护国公之子不假,但他上面还有一位嫡出的、才华能力皆不逊于他、且母亲出身更为高贵的兄长!他之所以如此急于立功,如此渴望证明自己,很大程度上正是源于这种地位上的危机感!
林尘面对他的怒火,并未退缩,反而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冷静:“赵公子息怒。在下并非有意探查公子隐私,只是身处漩涡,不得不多思量几分。公子请想,若您此行成功,携上古之秘与整合部分绿林势力之功返回,谁的利益受损最大?是远在东方、暂时与我们没有直接冲突的大胤?还是……朝中那些不愿看到护国公府,特别是看到公子您势力坐大的‘自己人’?”
“他们或许不敢明着对公子您下手,但暗中使绊子,制造麻烦,甚至……假借他人之手,比如嫁祸大胤,挑起事端,让公子您陷入危险,或者让此事变得复杂难解,最终导致公子您无功而返,甚至惹上一身麻烦,这难道不是更符合他们的利益吗?”
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赵元朗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林尘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了看似简单的袭击事件背后,那错综复杂的权力博弈和阴暗算计。赵元朗不是想不到这些,而是他潜意识里不愿去相信,不愿承认自己在家族内部、在朝堂之上,也面临着如此严峻的挑战和潜在的杀机。
良久,赵元朗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所以……你认为,白天的袭击,很可能……是内鬼所为?是朝中有人,不想让我成功?”
“可能性极大。”林尘肯定道,“甚至,黑风坳那个神秘的刺客,其背后,也未必没有这些内部势力的影子。刺杀枭,既可以搅乱绿林格局,阻止裂脊者与我们合作,也可能意在挑起裂脊者对青木官方的仇恨,进一步恶化局势,让公子您难以收拾。这是一石多鸟之计。”
赵元朗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手指用力揉着眉心。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寒意。外有大胤、烈焱虎视眈眈,内有兄弟阋墙、政敌倾轧,这趟浑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要冷。
“那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赵元朗重新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着林尘,“你大可以置身事外。”
林尘坦然道:“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安全抵达天工城邦。公子需要借助我们的‘秘密’作为筹码和功绩,我们需要借助公子的身份和力量作为护身符。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公子出事,或者被内部掣肘无法前行,对我们有百害而无一利。唯有让公子看清局势,我们才能更好地合作,应对接下来的风险。”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抵达天工城邦后,五方势力聚会,情况将更加复杂。公子若能厘清敌我,明确真正的威胁来自何处,才能在接下来的博弈中,为护国公府,也为您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而不是被人当枪使,甚至稀里糊涂地成了牺牲品。”
赵元朗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林尘的分析入情入理,直指要害。这个看似平凡的年轻人,其心智和眼界,远非一个普通匠人所能及。
“依你之见,如今该如何应对?”赵元朗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几分请教的味道。
林尘沉吟道:“首先,对外,我们依旧维持‘遭遇大胤袭击’的说法,稳住局面,避免打草惊蛇。但对内,公子需更加警惕,尤其是对情报的来源和身边人的动向。其次,加速赶往天工城邦,只要进入城邦范围,受其规则庇护,外部势力的直接干预会困难许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赵元朗:“公子需要想清楚,在天工城邦,面对五方势力,乃至可能出现的其他搅局者,您究竟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是仅仅作为一个‘护送者’和‘调查者’,还是……要更深入地参与进去,利用您的身份和资源,真正为护国公府,为您自己,在这场关乎未来的变局中,占据一席之地?”
赵元朗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林尘的话,点燃了他内心深处那不甘人后的野心。是啊,危机危机,危中有机!这混乱的局势,固然危险,但何尝不是他打破嫡庶之别、确立自身地位的天赐良机?!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虽然依旧带着骄纵,却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深沉与决断:“本公子知道了。林尘,你很好。接下来的路,本公子知道该怎么走了。”
这次密谈,悄然改变了队伍内部的力量格局和前进的方向。林尘凭借其敏锐的洞察力和对局势的深刻理解,初步赢得了赵元朗的重视,也为他们这支各怀鬼胎的队伍,在抵达天工城邦之前,注入了一丝微妙的凝聚力,尽管这凝聚力是建立在共同应对潜在内部威胁的基础之上。
夜色更深,营地逐渐安静下来,但暗流,依旧在无声地涌动。前方的天工城邦,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复杂的博弈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