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血脉的真相
教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空旷和破败。彩绘玻璃破碎不堪,只留下扭曲的铅框,将惨淡的天光切割成怪异的形状。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木头、霉菌和另一种更难以名状的气味——像是搁浅水母的腥甜,又像是深海淤泥的腐臭。
主教站在圣坛前,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到来。歌蕾蒂娅静立一旁,如同一座被遗忘的冰山。
\"欢迎你,吟游歌手。\"主教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里产生轻微的回响,\"我知道你会来这里的。\"
斯卡蒂没有理会他的寒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歌蕾蒂娅:\"你在这里干什么?把幽灵鲨还给我。\"
歌蕾蒂娅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的眼神极其短暂地扫过主教,随即又回到斯卡蒂身上,那目光中带着某种警示。
斯卡蒂立刻明白了——歌蕾蒂娅在演戏,演给主教看。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注意主教的异常。斯卡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那股难以名状的气味,源头似乎就在主教身上,但又有些不同,更古老,更...深邃。
为了把戏演得更真,斯卡蒂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摸出那片边缘锋利的贝壳,猛地射向歌蕾蒂娅的手腕。
歌蕾蒂娅没有躲。贝壳的边缘划过她苍白的手背,却连一丝白痕都没有留下。
\"你的姿势不够优美。\"歌蕾蒂娅淡淡地点评,一步踏前,动作快得超出斯卡蒂的反应。她一手用那枚贝壳反压在斯卡蒂的胸前,将她重重地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借机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他在怀疑我。配合我。\"
随即提高音量:\"我和你跳过几次舞,斯卡蒂?两次,还是三次?你是个好舞伴。\"
斯卡蒂立刻会意,配合地挣扎了一下:\"她在哪里?\"
\"你很关心她。\"歌蕾蒂娅的语气保持着表面的冷漠。
\"不然呢?\"
\"她现在还算安全。\"
主教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的\"对峙\",但斯卡蒂注意到,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圣坛上轻轻敲击,目光在歌蕾蒂娅和斯卡蒂之间来回移动,仿佛在评估着什么。主教的手指突然停住了。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那不是一个慈祥的微笑,而是带着某种了然的讥讽。
\"真是令人感动的情谊啊。\"主教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歌蕾蒂娅,我注意到你对她格外...宽容。这让我不禁想起,最近几次行动中那些意外的'巧合'。\"
歌蕾蒂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我只是在执行任务。\"她的声音依旧平稳。
\"是吗?\"主教慢步踱着,\"那么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每次我们即将捕获重要目标时,总会发生一些...意外?为什么你对这个阿戈尔猎人如此在意?\"
歌蕾蒂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主教的视线转向斯卡蒂:\"而你,斯卡蒂小姐,你的愤怒表演得太过浮夸。真正的仇恨不是这样的。\"
他轻轻摇头,叹了口气:\"我给了你们机会,希望你们能明白大海的恩赐。但现在看来...歌蕾蒂娅,你终究还是选择了背叛。\"
话音刚落,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入溶洞。那并非主教身上散发的气味,而是更加原始、更加庞大的存在。斯卡蒂的血液瞬间变得冰凉,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啸着发出警告。
她甚至没看清它是如何出现的。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恐怖存在,它的形态违背了一切已知的生物法则。这就是伊比利亚记录中提到的\"海嗣\"——来自深海的恐怖生物。
它的目标明确——歌蕾蒂娅。
\"二队长!!\"斯卡蒂的警告脱口而出。
但太晚了。那亵渎的肢体如同最锋利的长矛,瞬间贯穿了歌蕾蒂娅的胸膛。她闷哼一声,鲜血汩汩涌出。
主教冷眼看着这一切:\"背叛者终将付出代价。\"
那被称为\"使者\"的海嗣缓缓抽出了肢体,任由歌蕾蒂娅颓然倒地。
斯卡蒂的手伸向琴箱,锁扣弹开,露出了里面的琴。她本能地想要战斗,但使者的下一句话让她僵在原地。
\"Ishar-mla。\"一个声音直接在斯卡蒂的脑海中响起,用着古老的海嗣语呼唤着那个名字——她们昔日神只的名讳。
斯卡蒂的呼吸骤然停止。那个名字...那个在最后一战中,她亲手终结的存在的名字...
\"我们终于见面了,Ishar-mla的继承者。\"使者的意念继续传来。
\"怪物...\"斯卡蒂咬紧牙关。
\"怪物?\"使者的意念带着疑惑,\"为什么这样称呼你的同胞,Ishar-mla?\"
\"谁是你的同胞!\"
\"你,Ishar-mla。你的血液中流淌着我们的血脉。\"使者的意念平静地陈述,\"你们深海猎人,都是用海嗣的血脉改造而成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斯卡蒂脑中炸开。她踉跄后退,手指无力地从琴箱上滑落。\"胡说...\"
斯卡蒂的呼吸变得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一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开始涌现——战斗中的异常亢奋、对深海的本能亲近、那些被她归咎于创伤的噩梦...
\"我没有必要说谎,Ishar-mla。\"使者的意念继续传来,\"想想看,为什么你能在深海中自由活动?为什么你的感官远超常人?为什么那些低等的恐鱼会被你的血液吸引?\"
斯卡蒂的双手开始颤抖。她想起之前战斗中那些被她的血液吸引而来的恐鱼,想起自己在水下的自如,那些常人无法承受的深度...
\"不...\"她的声音开始发抖,这一次带着明显的不确定。她扶住琴箱才能站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Ishar-mla。\"使者继续用那个令她不安的名字呼唤着她,\"你为之战斗的国家畏惧你,你保护的人们害怕你。只有我们,你的血脉同胞,才会真正接纳你。\"
“Ishar-mla,你的血脉尤为特殊。”使者的意识继续传来,甚至包含着着一些崇敬,\"当您给予神只最后一击时,祂的部分本质融入了您的血脉。您承载着神只的碎片。\"
斯卡蒂感到一阵眩晕。她回想起那场最后的战斗,当她的剑刺入那个被称为神只的巨大存在时,确实有什么东西...流入了她的体内。她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是战斗带来的创伤。
\"阿戈尔人利用您,把您变成对抗同胞的武器。\"使者的声音带着某种悲悯,\"但您本质上,是神只的延续,是我们的一员。\"
琴从斯卡蒂颤抖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踉跄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冰冷的石壁。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保护家园而战,结果自己竟然是...她亲手杀死的神只的延续?
\"不...\"她的声音支离破碎,眼神失去了焦点,\"这不可能...\"
她看到记忆中战友们倒下的身影,听到他们临死前的呼喊。如果使者说的是真的,那她这些年的战斗算什么?那些牺牲又算什么?
\"加入我们吧。\"使者的意念变得柔和,\"回到您真正的同胞身边。\"
斯卡蒂的膝盖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她的整个世界都在崩塌。猎人?怪物?保护者?毁灭者?她到底是谁?
就在斯卡蒂的精神即将崩溃的边缘,本该死去的歌蕾蒂娅突然从血泊中站了起来。她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真是...令人作呕的演说。\"歌蕾蒂娅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冰冷,\"你以为用这种血脉的谎言就能动摇我们吗?\"
主教惊恐地后退:\"不可能!使者的一击应该...\"
\"应该杀死我?\"歌蕾蒂娅冷笑,\"看来你对我们深海猎人的了解还不够深入。\"
她转向斯卡蒂,声音坚定:\"斯卡蒂,别被它迷惑。我们的力量确实源自海嗣,但这不代表我们就是它们。我们选择为何而战,决定我们是谁。\"
斯卡蒂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挣扎和迷茫。她的目光在歌蕾蒂娅和使者之间游移,内心的天平在剧烈摇摆。
使者的身躯因愤怒而剧烈颤抖:\"愚蠢...你拒绝真相…这是愚蠢的...\"
\"我们拒绝的是你们的定义!\"歌蕾蒂娅的声音在溶洞中回荡,每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既是在反驳使者,更是在唤醒陷入迷茫的斯卡蒂。\"Ishar-mla这个名字不代表你必须成为他们的一员。你每一次选择保护他人,每一次在黑暗中坚守自己的信念,都在重新定义着你是谁!看看海岸边的那个女孩,看看那些你保护过的人,那才是真实的你!\"
这些话像一道光,刺破了笼罩在斯卡蒂心头的浓雾。她跪倒在地,双手深深插入潮湿的泥土中。记忆的碎片在她脑海中翻涌——罗德岛走廊里干员惊恐的眼神,盐风城居民麻木的面容,安妮塔充满希望的笑容,还有幽灵鲨在病床上安静的睡颜。
她想起自己为何踏上这片土地,不是为了追寻虚无缥缈的身世,而是为了找回重要的同伴。她想起在海边教安妮塔制作海藻酒时,女孩眼中闪烁的光芒;想起自己弹奏竖琴时,佩特拉奶奶脸上难得的宁静。
这些片段如此真实,如此鲜活,远比那些强加给她的血脉记忆更加珍贵。
斯卡蒂的手指微微颤抖,然后缓缓收紧,将一把泥土紧紧攥在掌心。她感受到土壤的质感,感受到自己依然真实存在于此地。那些属于\"斯卡蒂\"的记忆和选择,才是她存在的证明。
她慢慢直起身子,动作带着一种新生的坚定。目光扫过地上的琴箱,那里装着的不仅是武器,更是她作为\"流浪歌手\"在这座城市留下的印记。
\"你说得对。\"斯卡蒂的声音依然很轻,却不再迷茫,\"血脉或许决定了我的起源,但我的选择才能定义我的人生。\"
她轻轻打开琴箱,指尖抚过竖琴的琴弦,一个清澈的音符在溶洞中响起。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一个仪式,象征着她在纷乱的真相中找回了自我。
\"我曾在深海中迷失,在陆地上流浪。\"斯卡蒂继续说道,声音逐渐变得清晰有力,\"但我遇到的每一个人,我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在告诉我——我是谁。\"
她抬起头,目光如利剑般直视海嗣使者,红色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猎人的火焰。
\"我是保护过无数生命的猎人,我是安妮塔口中的'歌手',我是罗德岛的干员斯卡蒂。\"她一字一顿地说,\"这就是我的选择,这就是我。\"
歌蕾蒂娅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她们并肩而立,两个深海猎人的身影在昏暗的溶洞中如同不可撼动的礁石,共同面对着来自深海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