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猎人的舞蹈
使者的身躯在溶洞的幽光下扭动,被歌蕾蒂娅撕裂的伤口喷溅着无色透明的体液,散发出浓烈的、属于深海本质的腥甜。斯卡蒂的剑与歌蕾蒂娅的长槊交织成死亡的网络,但她们的攻势已不复全盛时期的凌厉。斯卡蒂肩头的伤口每一次挥剑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而那把她不常用的竖琴,在她手中更像是一块笨重的金属,无法发挥她巨剑那般摧枯拉朽的力量。歌蕾蒂娅虽然凭借猎人强悍的体质强行愈合了胸膛的贯穿伤,但动作间仍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她们像是在与一片活着的、不断重塑自身的黑暗搏斗。使者的攻击并非单纯的物理冲击,更伴随着精神层面的压迫,试图撬开她们心智的防线,将属于“大群”的低语植入其中。
“你们的抵抗……毫无意义。”使者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黏液,缠绕着她们的思维,“回归……才是归宿。”
就在斯卡蒂格开一条挥来的触须,手臂被震得发麻,几乎握不住琴身的瞬间,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和戏谑的女声,清晰地穿透了战斗的喧嚣,在溶洞中响起。
“哎呀呀,看来不能再害羞了呢。”
声音来自那个巨大的玻璃容器。容器中的幽灵鲨,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迷茫,没有疯狂,只有一片清明而锐利的冰蓝色,如同最寒冷的深海。她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敲击着厚重的玻璃内壁。
事实上,她早已苏醒。在主教和使者自以为完全掌控局面的这段时间里,她的意识就像潜伏在深海的掠食者,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冷静地观察着,分析着,等待着最适合撕裂敌人喉咙的时机。她听到了主教所有的狂妄言论,感知到了使者的本质,也看到了斯卡蒂与歌蕾蒂娅的奋战与困境。她在等待,等待一个能让她的出现带来最大逆转的时刻。
紧接着,她握指成拳。
轰隆!
坚固的特制玻璃应声爆裂,蕴含着的源石液体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漫过地面。幽灵鲨赤裸的双足踏在混合着玻璃碎渣和粘稠液体的地面上,姿态却优雅得如同踏在舞会大厅的光洁地板上。她身上残留的束缚带如同无用的装饰品般飘荡。
歌蕾蒂娅在闪避使者攻击的间隙,猛地将一直藏在自己身侧、用特殊材料制成的长柄圆锯踢向幽灵鲨的方向,武器滑到幽灵鲨脚边,这一切精准、快速,仿佛是一场排练已久的演出。
幽灵鲨弯腰拾起那狰狞的武器,手指抚过冰冷的锯刃,脸上露出一抹近乎甜美的、却让人脊背发凉的笑容。“睡了这么久,骨头都僵了。”她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目光扫过惊骇的主教和正在搏斗的斯卡蒂与歌蕾蒂娅,“看戏看了这么久,也该活动活动了。对吧,队长?斯卡蒂?”
没有多余的交流,三位深海猎人的身影瞬间汇合。一种源自同源血脉与长久并肩作战的默契在她们之间无声地流淌。斯卡蒂的压力骤减,她得以退后半步,用竖琴格挡的同时,开始低声吟唱那古老而具有力量战歌,音波如同无形的刀刃,干扰着使者的感知和再生。歌蕾蒂娅的长槊如同毒蛇,专攻使者肢体连接的脆弱节点,限制它的行动。而新加入的幽灵鲨,则像一股狂暴的旋风,那高速旋转的圆锯发出令人胆寒的嗡鸣,带着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撕扯着使者庞大的身躯。
局势瞬间逆转。使者的再生速度开始跟不上三人联手造成的破坏。它那不可名状的躯干上布满了狰狞的切口和破碎的孔洞,流淌出的不再是透明的体液,而是一种暗淡的、仿佛失去活力的粘稠物质。
“不……不该如此……”使者的意念开始变得混乱、破碎。
最终,在歌蕾蒂娅一槊将其主要支撑结构彻底破坏,斯卡蒂的音爆震碎了它核心的感知器官,幽灵鲨的圆锯带着最后的咆哮将其从中几乎劈开的刹那,那庞大的、亵渎神明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起来,然后如同失去所有支撑般瘫软、瓦解,最终化为一滩不断消融的、散发着恶臭的有机残骸。
溶洞内暂时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液体滴落的回音。
歌蕾蒂娅转向面如死灰的主教,她的声音如同寒冰划过岩石:“你以为你的野心藏得很好?”她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像解剖标本一样,一层层剥开他精心伪装的皮囊。“深海教会……哼,不过是另一个充斥着权力倾轧与肮脏实验的巢穴。你,我亲爱的‘主教’阁下,不过是其中一个比较……‘勤奋’的研究员。”
主教的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被歌蕾蒂娅锐利的目光钉在原地。
“你让我帮你掳走幽灵鲨,并非为了什么崇高的信仰,而是因为你看中了我们深海猎人独特的体质,不是吗?”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废弃的实验仪器和残留的源石结晶,“你在她身上进行高浓度的源石感染实验,记录数据,观察反应。你想破解我们身体里那种既能承载力量,又能一定程度上抵抗甚至……微妙地利用源石的秘密。为什么?因为谁能掌握这个秘密,谁就能在教会内部那些‘同僚’面前占据绝对优势,获得更多的资源,更接近那所谓的‘恩赐’,我说得对吗?”
主教的脸色由灰白转为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起来。
歌蕾蒂娅步步紧逼,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还有外面那些可怜虫,那些你口中的‘兄弟姐妹’。抽中红色贝壳,走向大海?多么美丽的谎言。他们是你的实验耗材,主教大人。你观察他们在海嗣化过程中的每一个阶段,记录他们的变异,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消亡。所有这些数据,都是你向上爬的垫脚石。这座绝望的盐风城,就是你精心打造的、活体实验场。用信仰包装谋杀,用希望掩盖掠夺,这就是你的‘伟大事业’!”
“住口!”主教猛地抬起头,他的眼睛布满血丝,那并非全是愤怒,还有一种被彻底看穿、剥去所有伪装后的疯狂与羞恼。他的身体开始不自然地颤抖,皮肤下似乎有东西在蠕动,发出细微的、令人不安的窸窣声。“你们……你们这些低等的造物……懂什么?!”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带着一种非人的摩擦音,“你们只知道匍匐在旧日的形态里……而我!而我看到了更远的未来!”
他的手指扭曲着抓住自己的教袍,猛地撕裂!布料下显露的并非完全的人类躯体,也不是纯粹的海嗣形态,而是一种令人作呕的、强行糅合的两者特征。苍白的鳞片不规则地覆盖着部分皮肤,一些关节处呈现出过度生长的角质,他的脊椎不自然地弓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破体而出。他抛弃了阿戈尔人的完整形态,试图以这种方式窃取海嗣的力量,并狂妄地认为可以保留自我的意识。
“看到了吗?!这才是进化!超越脆弱血肉的永恒之路!”他狂笑着,声音在人类与某种深海生物的嘶鸣间切换,“我将拥有无尽的生命,无匹的力量!我将不再是主教……我将成为新的神话!”
战斗再次爆发。这具扭曲的躯体展现出了惊人的力量,触须如同鞭子般抽打,带着腐蚀性的黏液四处飞溅,口中还能发出扰乱心智的尖啸。
然而,在最初的凶猛攻势之后,细小的破绽开始显现。斯卡蒂注意到,他的一条覆盖着鳞片的胳膊在格挡歌蕾蒂娅的长槊后,鳞片碎裂处的愈合速度,远不如之前那位真正的使者,甚至有些碎片掉落下来,露出下面颜色异常、仿佛被灼伤的血肉。当他试图快速移动,从另一个角度袭击幽灵鲨时,他的脚步显出了一丝不协调的凝滞,仿佛这具身体的不同部分在抗拒着彼此的协作。
幽灵鲨的圆锯在他背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发出一声痛吼,伤口边缘的肌肉剧烈蠕动着试图闭合,但那过程显得异常艰难和缓慢,新生的组织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与周围的组织格格不入。
“你的‘进化’……似乎不太顺利?”歌蕾蒂娅冷冷地嘲讽道,她的长槊如同毒蛇,专挑他那些新旧组织连接之处攻击。每一次命中,都让他发出更加狂躁和痛苦的嚎叫。
他确实变得更强,但这力量如同借来的外衣,并不完全属于他。他那颗属于“主教”的、充满贪欲和恐惧的内心,无法真正与海嗣那种为了族群可以无条件牺牲个体的本质融合。他的“进化”存在着无法弥补的缺陷,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不协调。
恐慌和绝望彻底吞噬了他。他发动的攻击变得更加疯狂,却也更加杂乱无章。
这垂死的疯狂在三位心意相通、配合无间的深海猎人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斯卡蒂的音爆让他失去了平衡,歌蕾蒂娅的长槊精准地刺穿了他用以支撑身体核心的怪异骨骼,而幽灵鲨则带着那令人胆寒的甜美微笑,将咆哮的圆锯送入了那颗仍在剧烈搏动的、半是人心半是怪核的心脏。
“晚安了,‘主教大人’。”幽灵鲨轻声说道,手腕优雅地一拧。
疯狂的嘶吼与不似人声的哀鸣戛然而止。那具扭曲的躯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彻底僵直,然后开始迅速地腐败、消融,散发出比使者残骸更加刺鼻的恶臭。
溶洞内,只剩下三位猎人站立的身影,以及满地正在分解的、象征着人类贪欲所能达到的极致扭曲的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