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楼那间僻静的雅间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琥珀。七皇子姜念，依旧身着那身淡雅的青色女装，裙摆如莲叶般铺散在椅凳周围。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勇气，终于将那句盘旋在心头许久的话说出了口，声音带着天生的柔润，却字字清晰：
“李公子…我…我是个男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李怀之脸上那原本带着些许期待和紧张的笑容，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僵硬地凝固在嘴角。他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随即碎裂成一片难以拼凑的混乱——
三分是猝不及防的震惊，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言论；
三分是世界观受到冲击的不可思议，拼命在脑海中寻找反驳的证据；
三分是某种美好幻梦破碎后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最后，还残存着一丝微弱得可怜的侥幸，希望这只是对方一个恶劣的玩笑。
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声音干涩，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蒋…蒋姑娘…你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姜念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愧疚更甚，他低下头，不敢再看李怀之的眼睛，声音带着歉意和无奈：“对不起，李公子…我…我确实是男子。并非有意欺瞒…”
“不…不可能！”李怀之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可怕的事实，他目光急切地在姜念脸上逡巡，试图找到一丝破绽，“你的面容…你的声音…还有…你的喉结呢？！”他几乎是喊出来的，这曾是他深信不疑的“铁证”。
姜念微微仰起头，露出纤细的脖颈，手指轻轻点在一个极其不显眼、只有细微凸起的位置，解释道：“我天生…便是如此声线，面容也…也偏向阴柔。喉结…是有的，只是…不太明显罢了。”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一种难言的窘迫。
李怀之怔怔地看着他那张姣好得过分、此刻因羞愧而泛着薄红的脸庞，又看了看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喉结，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脚下的地面都在崩塌。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李公子！”姜念见他脸色煞白，连忙起身，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将他引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李怀之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躯体，去往某个无法接受现实的维度游荡了一阵。
姜念看着他这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既然已经坦白，索性便将身份和盘托出，希望能减轻一些对方的怒火与误解。他继续低声解释道：“我本名…姜念，是大炎皇朝的七皇子。”
“姜念…？”这个名字如同一道细微的电光，划过李怀之混乱的脑海。他猛地想起在三仙岛的那次意外…自己不慎摔倒，似乎…似乎…唇瓣触碰到了一个极其柔软的物体…当时昏迷躺在那里的，不就是这位七皇子吗？！只是当时他身着男装，自己并未将他与“蒋萍”联系起来！
原来…原来自己阴差阳错，早就…？！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瞬间涌上心头，李怀之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在心中自嘲道：‘这算什么事…误打误撞，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姜念并未察觉他这复杂的心绪，依旧诚恳地陈述着：“我三哥，便是梁王姜玖，他也是燕云楼的楼主。我…我追随于他，得他传授功法，待我极厚。
为了报答三哥，也为了便于行事，我便利用这身天生的…皮相，扮作女装，替他打理一些产业，收集些情报…化名蒋萍。”他顿了顿，语气充满了真挚的歉意，“当初与李公子相识，并非存心欺骗，实在是…身份所限，不得已而为之。实在是对不住了。”
他看着李怀之依旧恍惚的神情，心中越发不安，补充道：“此事是我之过。若…若李公子有何要求，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必当尽力补偿…”
“补偿？”李怀之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后面姜念的解释他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蒋姑娘”，那个在他心中如同月光般皎洁美好的身影，竟然是个男子！
而且还是那个被他意外夺去…呃，或者说被他意外“亲吻”过的七皇子！这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将他的理智和情感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再次抬起头，目光复杂地落在姜念脸上。那张脸，眉如远山，目似秋水，肌肤细腻如玉，因为紧张和羞愧，唇瓣微微抿着，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尤其是那嘴唇…李怀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定格在那里，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当初三仙岛那短暂却清晰的触感，柔软、微凉…
“轰！”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头顶！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移开视线，心脏狂跳不止。
恶心吗？
似乎并没有。
更多的是一种颠覆认知的混乱，一种幻灭后的茫然，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隐秘的悸动？这让他更加无法接受，拼命地在心中否认这个事实。
姜念见他久久不语，只是脸色变幻不定，以为他是不肯原谅自己，心中更是愧疚。
他连忙从袖中取出一个做工精致的储物袋，双手递了过去，语气带着补救的急切：“李公子，这里面是我这些年积攒的一些修炼资源，虽然不算顶好，但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请你…请你务必收下，就当是…是我的一点赔罪…”
他本是好意，想用实际物品来表达歉意。然而，这话听在李怀之耳中，却如同点燃了最后一根引线！
“赔罪？！”李怀之猛地抬起头，眼中压抑的怒火、委屈和一种被亵渎了感情的愤懑终于爆发出来，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你的意思是…你欺骗了我的感情，浪费了我这些年付出的真心，现在就想用这一袋冷冰冰的修炼资源，来了结情债吗？！”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
姜念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语无伦次地解释：“不…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怀之打断他，情绪激动，“难道我的感情，就如此廉价，可以用灵石、用丹药来衡量、来买卖吗？！”
姜念被他质问得哑口无言，脸上满是窘迫和无措。他知道自己伤了对方的心，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真正弥补。情急之下，他只好道：“这…这里面是上品灵石，大概有…有两万块…还有一些很好的丹药和材料…”他试图用价值来证明自己的诚意。
“什么？！两万块上品灵石？！”
他话音未落，雅间的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无法抑制的、充满了震惊与羡慕的惊呼！
李怀之瞬间警惕起来，厉声喝道：“谁？！”
门外偷听的张松山和莫小溪心中同时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被发现了！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只得硬着头皮，悄悄地、带着一脸“我们不是故意”的表情，推开门溜了进来。
姜念意识到刚才的对话竟被人听去，尤其是自己女装的身份和“两万上品灵石”这等私密之事，脸颊瞬间爆红，羞得几乎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实也怪不得张松山和莫小溪失态。他们出身武当，师门相对清贫，重在悟道修身，平日里靠自己赚取些银钱和资源已是不易。
每次他们想向师父多要些零花钱的时候。
师父总会说：“要什么零花钱？武当山的地理这么重要的不够你们修炼的，要什么灵石”
一万块下品灵石对他们而言已是巨款，这两万块上品灵石…简直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足够买下好几件不错的地阶法宝了！
张松山和莫小溪看着姜念手中那个储物袋，眼睛都直了，心中疯狂呐喊：‘你不要给我们啊！你不要我们要啊！’
没想到这个“蒋萍”竟然是一个富婆啊！
不，应该叫富豪。
李怀之看着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家伙，脸色更是难看，沉声道：“你们…先出去！”
师兄妹二人见李怀之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留，只好讪讪地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莫小溪还“贴心”地回头，将两扇门轻轻带上。
然而，门刚一关上，门外就隐约传来了压抑不住的、古怪的声响。似乎是莫小溪捂着肚子，笑得喘不上气，又像是强忍着不敢大笑导致的怪异抽气声。
紧接着，是张松山同样憋不住的、带着颤音的低笑，似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隐约能听到莫小溪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声音：“笑…笑死我了…李师兄…他心心念念的…蒋姑娘…居然…居然是个…带把的！哈哈哈…”
张松山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完了完了…这事要是传回山门…让龙虎山的那帮家伙知道…李师兄这‘剑仙’的名头…怕是要改成‘断袖剑仙’了…噗哈哈哈…”
接着，莫小溪的声音陡然一转，带着一丝狡黠：“嘿嘿…师兄，咱们…咱们这可是掌握了第一手八卦！一会儿…得找李师兄要封口费！狠狠的敲他一笔！”
张松山的声音也带着坏笑：“还是师妹你机灵！就这么办！嘿嘿嘿…”
两人那猥琐而得意的“嘿嘿”笑声，如同魔音灌耳，清晰地穿透门板，在寂静的雅间长廊里诡异地回荡着。
门内的李怀之，听着门外毫不掩饰的议论和笑声，脸色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握着茶杯的手指捏得发白。
姜念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头垂得更低了。
良久，李怀之才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声音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疲惫，涩然道：“…原来如此。以前…是在下唐突了。不知者不罪，蒋…不，七殿下。”
姜念听他语气疏离，心中一紧，连忙抬头，急切地解释道：“不不不！李公子千万别这么说！都是我的错！是我欺骗你在先！该道歉的是我！与你无关！”
李怀之看着他急切辩解的样子，那张与“蒋萍”毫无二致的脸上写满了愧疚与真诚，心中那道坎却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他实在无法接受，自己那份懵懂而真挚的情感，最终竟落在了一个男子身上。
姜念见他依旧沉默，心中焦急，忽然灵光一闪，从怀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刻着云纹和“念”字的令牌，递了过去：“李公子，这是我的私令。日后你若遇到什么难处，或是需要帮助，可持此令到任何一家醉香楼，他们自会设法联系到我…燕云楼…也定当尽力相助。”他将令牌塞到李怀之手中，又将那个装着巨额灵石的储物袋再次推了过去，“这个…也请你…务必收下。”
李怀之握着手心那枚还带着对方体温的令牌，触手温润，心中那股莫名的憋闷之气却再次涌了上来。
他看着那个储物袋，仿佛看到了对方急于用物质划清界限、弥补“错误”的姿态。
他猛地将储物袋推了回去，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七殿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这等厚赐，在下受之有愧！”说罢，他霍然起身，拱手道：“若无他事，在下便先告辞了！”
他转身欲走，胸中那股混杂着失望、愤怒、委屈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如同岩浆般翻涌，几乎要冲破胸膛。
“等等！”姜念见他决绝要走，心中一慌，也连忙站起身，下意识地想再解释什么。他匆忙间，又将一枚记录着大师兄宋远桥近期动向的玉简塞到李怀之手里，“这…这是你要的，关于宋远桥的消息…”
李怀之握着那枚冰凉的玉简，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生硬地拱手：“…多谢。”
就在他再次转身，准备彻底离开这个让他心乱如麻的地方时，许是心神激荡，脚下竟一个不稳，无意间踩中了姜念因起身匆忙而微微拖曳在地上的青色裙摆！
“啊！”
“唔！”
两人同时惊呼！李怀之身体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扑倒！而站在他面前的姜念猝不及防，被他这带着冲力的一扑，整个人向后仰倒！
“砰！”
电光火石之间，李怀之为了稳住身形，手下意识地向前一撑，却正好按在了姜念身侧的桌沿上，将他牢牢地困在了自己与桌子之间。
而由于惯性和距离太近，他的唇，好巧不巧地，再次重重地压上了姜念那双因惊吓而微张的、柔软的唇瓣！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姜念瞬间瞪大了眼睛，瞳孔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茫然。温热的、带着对方独特气息的触感从唇上传来，清晰得不容忽视。
李怀之也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与他记忆中三仙岛那次模糊的接触重叠在一起，却远比那次更加清晰、真实。
没有预想中的厌恶与排斥，只有一股更加汹涌澎湃的复杂浪潮，将他彻底淹没。
“唔…”
（今天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