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陆堇精心编织的蜜糖罐里缓缓流淌,苏挽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眼底那层经年不化的薄冰似乎真的在慢慢消融。
她开始相信,那些泥泞不堪的过去,真的可以被现在和未来的幸福覆盖。
直到有一天,陆堇从背后轻轻捂住她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温柔和神秘:“宝宝,闭上眼睛,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苏挽月顺从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掌心,带着全然的信任:“去哪里呀?”
“到了你就知道了。”陆堇牵着她,小心引导她下楼,上车。车子平稳启动。
起初,苏挽月还带着好奇和期待,猜测着可能是去旅游,或是他准备的又一个惊喜目的地。
但随着车子驶离繁华的都市,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陌生又隐约熟悉,起伏的山峦,稀疏的林木,越来越颠簸的土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不受控制地从脚底窜起。
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僵硬,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那种属于记忆深处的、混杂着泥土腥气和贫穷衰败的气息,仿佛已经穿透车窗,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鼻腔。
陆堇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转身将她整个人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手臂收拢,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包裹住她微微颤抖的身体。
“不怕,月儿,不怕。”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老公在呢。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苏挽月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他胸前的衣料,指尖冰凉,声音带着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颤意:“我……我不怕。”
陆堇知道她在逞强。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和创伤,不是几句话就能抹平的。他更紧地抱住她,吻了吻她的发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持续的、温暖的拥抱传递着他的守护。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个破败的村口。泥土路坑洼不平,远处是低矮错落的土坯房,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和烧柴火的味道。这是苏挽月拼命逃离,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踏足的地方。
陆堇先下车,然后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朝她伸出手。他看着她瞬间苍白下去的脸色和微微收缩的瞳孔,心疼得无以复加。
“路不好走,我抱你,好不好?”他柔声问,想为她隔绝开哪怕一丝一毫与这片土地的直接接触。
苏挽月却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自己扶着车门下了车。脚踩在熟悉的、令人厌恶的泥土路上,她反而奇异地镇定了一些。
她抬起眼,望向不远处那栋她出生、长大的破旧屋子,眼神里有复杂的情绪翻涌,但最初的惊惧已经褪去不少。
“以前……我就是自己走这条路的。”她轻声说,像是说给陆堇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现在,也能。”
陆堇没有坚持,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将源源不断的力量传递给她。
他身后,几辆不起眼的黑色越野车上,沉默地下来了七八个身材精悍、面无表情的男人,无声地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气场冷凝。
村子里一些闲散的老人和孩子好奇地张望着这群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外来者”,目光尤其在容貌出众、衣着考究的苏挽月身上停留,带着惊疑和打量。
苏挽月无视了那些目光,挺直了背脊,拉着陆堇,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她曾经的“家”。
还未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哭嚎和骂骂咧咧的声音。院门虚掩着,陆堇示意了一下,一个手下上前,无声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院子里一片狼藉。一个二十出头、流里流气的年轻男苏旺,正抱着一条明显不自然弯曲的腿,哎哟哎哟地惨叫着。旁边是一对满脸刻薄沧桑的中年男女正是苏父苏母,指着地上另外两个鼻青脸肿、畏畏缩缩的男人破口大骂。
“杀千刀的!是你们推的我儿子!赔钱!不赔钱今天别想走!”
“放屁!明明是他自己没站稳摔的!关我们什么事!”
“就是!还想讹钱?没门!”
那地上两人也不甘示弱地回骂,互相推诿指责。场面混乱不堪。
苏挽月的出现,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院子里的喧闹。
苏母最先认出了她,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尖利的声音拔高:“死丫头?!是你?!你回来干什么?!” 语气里没有半分久别重逢的惊喜,只有惊疑和一贯的嫌恶。
苏父和苏旺也看了过来。苏旺暂时忘了腿疼,贪婪的目光在苏挽月身上明显价格不菲的衣服和首饰上流连,又扫过她身边气度不凡、一看就非富即贵的陆堇,眼中闪过嫉妒和算计。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那跟人跑了的好姐姐啊?”苏旺阴阳怪气地开口,“怎么,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还是被有钱人玩腻了甩了,想起娘家了?” 他的话肮脏又刻薄。
苏挽月身体微微一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恶心。陆堇的脸色瞬间冰封,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示意她不用开口。
他上前一步,将苏挽月半挡在身后,目光冷淡地扫过这一家三口,如同看垃圾。他朝身后微微颔首,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律师模样的人上前,从公文包里取出几份文件。
“苏旺先生,”律师的声音平板无波,“这是你于上月,在‘宏运’赌场签下的借款合同,连本带利,共计八十七万。还有这两份,”他又抽出两张纸,“是你父母以宅基地和未来的征地补偿款作为抵押,向‘鑫隆’借贷公司借四十万。根据合同,还款期限已过。”
苏父苏母和苏旺的脸色“唰”地变了。他们当然记得这些债,那是他们被“熟人”引着,以为能发大财,结果掉进的陷阱。之前催债的人只是打电话恐吓,没想到今天直接找上门了,还是以这种方式。
“你……你们是什么人?关你们什么事?”苏父色厉内荏地喊道。
陆堇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点温度:“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是我的人。” 他揽住苏挽月的肩,目光如刀,“你们欠的债,我可以看在月儿的面子上……帮你们解决一部分。”
苏家三口眼睛一亮,尤其是苏旺,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姐夫!您是我姐夫对吧?姐夫您大人有大量,帮我们还了吧!我们一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 苏父苏母也连忙点头附和,仿佛刚才的辱骂不存在。
陆堇却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说:“不过呢,我这个人,不喜欢做赔本生意。也养不起闲人。这样吧,你们一家三口,我只养一个。谁留下,谁的债我清。另外两个……自生自灭。”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苏家三口瞬间愣住了,随即,巨大的恐慌和自私的算计在他们眼中疯狂滋长。
“养我!姐夫养我!我是苏家独苗!我能给苏家传宗接代!”苏旺第一个尖叫起来,拖着断腿想往前爬。
“放屁!你个丧门星!赌钱赌断腿的废物!女婿,养我们老两口!我们是你岳父岳母!”苏母一把推开苏旺,尖声喊道。
“你个死老婆子懂什么!女婿,我是一家之主!养我!我把宅基地都给你!”苏父也红了眼。
“我的儿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是你妈!”苏母见苏父也要争,立刻调转矛头,扑过去撕打苏父,“你个老不死的!你想扔下我们娘俩?没门!”
苏父也不甘示弱,反手就是一巴掌:“泼妇!都是你生的好儿子!败家玩意!”
苏旺见父母打成一团,又气又急,拖着断腿想去拉架,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老东西!打死你们!姐夫养的是我!”
三个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咒骂声、哭嚎声、巴掌声响成一片。苏父苏母互相扯着头发,苏旺用还能动的手胡乱捶打,场面丑陋不堪,哪里还有半分亲情,只剩下赤裸裸的、为了生存而撕咬的兽性。
苏挽月静静地看着这场由陆堇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引发的闹剧。看着那三个曾经主宰她命运、带给她无尽痛苦的人,如今像蛆虫一样在泥地里翻滚撕咬,为了一个“被圈养”的机会原形毕露。
很奇怪,她以为自己会痛,会恨,会畅快。但都没有。她只觉得一种深沉的悲哀,和一种彻底的了然。
原来,那些曾经让她觉得天塌地陷的痛苦,那些她以为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其源头,不过是如此卑劣、自私又可恨的几个灵魂。
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走出来了。这些人和这片土地,再也无法伤害她分毫。
她轻轻拉了拉陆堇的衣袖,将脸靠在他肩上,声音带着一丝真实的疲惫和释然后的轻松:“陆堇,我累了。我们走吧。”
陆堇立刻低头,方才面对那一家三口时的狠厉瞬间化为温柔和心疼。他搂紧她,亲了亲她的额头:“好,我们走。乖,闭上眼睛,别看这些脏东西。”
他打横将她抱起,像抱着易碎的珍宝,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女婿!你说了要养我的!” “姐!姐姐!你别走啊!帮帮我!” 身后传来那三人急切又绝望的呼喊,他们甚至暂时停止了厮打,用期盼又怨毒的眼神看过来。
陆堇脚步未停,只在即将走出院门时,微微侧过头,露出一抹冰冷刺骨,毫无笑意的笑容,目光扫过那三个狼狈不堪的人:
“养你们?让你们拿着我的钱,继续咒骂我的月儿,惦记着吸她的血?”
他嗤笑一声,语气轻蔑。
“下辈子吧。”
说完,他抱着苏挽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手下们迅速跟上,最后两人留下,对着院中那三个如丧考妣的人,冷冷丢下一句话:
“陆先生吩咐了,看在苏小姐的面上,留你们在这村子里‘安度晚年’。以后,老老实实待着,敢踏出这村子一步……” 那人顿了顿,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咔哒轻响,未尽之言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车子发动,驶离了这座承载着苏挽月所有灰暗记忆的村庄,将那些哭嚎、咒骂和绝望远远抛在身后。
苏挽月靠在陆堇怀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渐渐变得苍翠的景色,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安排的这些?”
陆堇把玩着她的手指,语气平淡:“知道你的过去之后,就让人去查了。那个赌局,是高利贷做的局,我不过顺水推舟,加了点料。他那条腿,是追债的人‘不小心’打断的,他们自己内部推卸责任,扯不清。”
他吻了吻她的指尖,“至于让他们狗咬狗……不过是把人性最丑恶的一面,摆在他们自己面前罢了。”
他不想让她手上沾血,甚至不想让她直面太多阴暗。但他必须为她彻底斩断过去,让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余生都活在互相憎恨、穷困潦倒、永无出路的泥潭里,这才是最残忍的惩罚。
苏挽月没再说话,只是更紧地依偎着他。她知道,陆堇用他的方式,为她完成了一场沉默的祭奠,也为她的过去,画上了一个无比安心的句号。
后来,据留在那里“照看”的人传回零星消息。
苏家那三口,在极度的恐惧和失去所有指望后,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彼此身上。
他们日夜争吵,互相咒骂“怎么不去死”,在贫病交加和彼此折磨中,迅速衰败苍老,成了那个破败村庄里,人人避之不及的“疯癫一家”。
而苏挽月的世界,从此天清气朗,再无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