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窟的山门前，已成龙之渊。
自东海深处踏浪而来的苍龙，龙躯之上还挂着深海的藻荇，每一片鳞甲都沉淀着千年的孤寂。自北境冰原挣脱枷锁的银龙，破碎的冰晶自它翼下簌簌掉落，化作最纯粹的寒气，让周遭的空气都凝结出霜花。自西荒大漠黄沙中现身的土龙，带来了厚重而苍凉的气息。自南疆密林里冲天而起的青龙，带来了野性而蓬勃的生机。
上百条巨龙，盘踞在万妖窟上方的天穹，遮天蔽日。他们形态各异，气息强弱不一，有的身上甚至还带着陈年的旧伤与枷锁的烙印。但此刻，他们那双颜色各异的龙瞳中，都映照着同一个方向——主峰大殿。那里，有他们血脉的源头，有他们沉寂了万载的王。
灰牙跪伏在大殿之外，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不敢抬头，只觉得天塌下来了。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传说中的生物，而且是活的，会动的，还都聚在他家门口。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位新主人让他去“召集龙族”，不是一句玩笑话。
殿内，叶染支着下巴，透过水镜看着这壮观的一幕，唇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不错，真不错。她那个半死不活的玩具，居然还附赠了这么一大套限量款手办。虽然看起来都有些掉漆和破损，但胜在数量多，种类全，摆出来气势十足。
她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那个刚刚结束召唤，正撑着地面调息的男人身上。敖烬的脸色比刚才又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那双金色的竖瞳，却亮得像两颗被点燃的恒星。那是希望与责任重新被点燃的光。
“喂，”叶染伸脚，用脚尖不轻不重地碰了碰他的手臂，“你的小弟们都到齐了，不去讲两句？”
敖烬没有理会她的调侃，他只是望着水镜中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感受着血脉中传来的、那股久违的共鸣与激荡，胸口微微起伏。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族人”这个词的重量了。
就在万妖窟沉浸在这种劫后余生、王者归来的复杂氛围中时，天地，毫无征兆地变了。
不是风起，不是云涌。
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源自世界底层的“错误感”。
天空的颜色，在短短几个呼吸间，褪去了所有的蔚蓝，变成了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机的铅灰色。阳光依旧存在，却失去了所有温度，像一盏挂在天幕上的、冰冷的灯。
三界之内，所有的灵气，都开始变得狂躁、混乱。
东海之滨，一个正在掐诀施法的修士，面前的水镜突然炸裂，狂暴的灵力反噬，让他当场口吐鲜-血。南疆蛊师精心饲养的本命蛊虫，莫名地开始相互撕咬，死伤惨重。西漠的佛国，万千寺庙中长明的佛灯，在同一时刻，尽数熄灭。
那些刚刚从万妖窟狼狈逃离的修士联军，感受得最为真切。他们驾驭着破损的战船，亡命奔逃，却发现周遭的灵气像是煮沸的开水，根本无法平稳地纳入体内。有修为低微的弟子，甚至因为强行运转功法，经脉错乱，当场走火入魔。
“怎么回事？天地灵气……为何如此暴动？”
“天……天要塌了吗？”
一名天衍宗的太上长老，望着那片死寂的铅灰色天空，浑身冰冷。他突然想起了宗门最古老的典籍中，关于“天道之怒”的记载。那不是降下雷罚，也不是派遣使者。而是当整个“剧本”的运行出现无法修复的错误时，天道会选择……格式化。
抹除一切，重头再来。
他心中涌起一股比面对叶染时更加深沉的绝望。他们逃出来了，可他们，好像要连同这个世界一起，被删除了。
九天之上。
这里没有云，没有风，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由纯粹的法则符文构成的虚无之海。这里是秩序的源头，是规则的起点，是“天道”的居所。
虚无之海的中央，一座巨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祭坛，正缓缓从沉睡中苏醒。
那祭坛通体由一种非金非玉的透明晶体构成，晶体内部，有亿万万条比蛛丝更纤细的光线在流动。每一条光线，都连接着三界中的一个生灵，代表着他一生的命运轨迹。这，便是天道祭坛。
此刻，祭坛之上，所有的光线都在剧烈地颤动、嗡鸣。其中两条，一条呈现出纯粹到极致的、代表混沌的黑色，另一条则是霸道无比的、属于上古龙族的金色。这两条光线，已经完全脱离了既定的轨道，并且像两颗失控的星辰，肆意冲撞，将周围无数代表着“剧情”的丝线搅得一团乱麻。
沈清辞疯了，林薇薇废了，修士联军败了，龙族重聚了……
错误，错误，全是错误。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不含任何感情的意志，在祭坛上空凝聚。它不是愤怒，也不是憎恨，那是一种精密程序检测到致命病毒后，所启动的最高级别清理指令。
嗡——
天道祭坛的核心，那块被称为“创世之核”的晶体，猛地亮起。一股无法形容的、超越了三界所有力量层级的意志，扫过整个世界。
它的目标很明确——重启剧本。
将时间拨回到“叶染”这个变数出现之前，将“敖烬”这条漏网之鱼彻底抹杀。将所有被污染的数据，全部清除。
祭坛之上，无数法则符文开始重新排列组合，它们不再是维系世界的稳定结构，而是化作了一柄无情的、可以篡改因果、抹消存在的“删除”之刃。
万妖窟。
那片铅灰色的天空，中央的位置，开始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裂痕的背后，不是虚空，也不是星辰，而是一种纯粹的、能吞噬一切光与物质的“无”。
仿佛天空这个画布，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点点地撕碎。
刚刚重聚的龙族，发出了不安的低吼。万妖窟的群妖，更是被这种源自世界本身的毁灭气息，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他们刚刚才见证了新王的诞生，以为迎来了希望，却没想到，紧随其后的，是真正的末日。
敖烬猛地抬头，他那双金色的竖瞳，死死地盯着天空中的裂痕。他能感觉到，一股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力量，正在锁定他，锁定他身边的叶染，锁定他刚刚召集回来的所有族人。那力量的目标，不是杀死，而是……抹除。
从存在的根源上，将他们彻底抹去，不留下一丝痕迹。
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他刚刚背负起的责任，在这股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成拳，金色的龙力再次凝聚，哪怕是螳臂当车，他也要……
“啧。”
一声轻微的、带着些许不满的咂嘴声，在他身旁响起。
敖烬转过头，看到叶染也正仰着脸，看着天空那不断扩大的裂痕。她脸上没有恐惧，没有凝重，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紧张都没有。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映着天空崩裂的景象，闪烁着一种……近乎于狂热的兴奋。
就像一个玩腻了所有关卡的游戏玩家，终于等来了最终隐藏boSS的登场。
她收回目光，看向身旁如临大敌的敖烬，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到晃眼的笑容。
“急什么？”
她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敖烬紧绷的胸口，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讨论今天晚饭吃什么。
“游戏玩到最后，总要清档的嘛。”
她顿了顿，再次抬头望向那片正在分崩离析的天空，舔了舔嘴唇，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跃跃欲试的笑意。
“正好，这旧地图，我也玩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