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枚赤红色的“避火神珠”，悬浮在敖烬的唇边，散发着温润而磅礴的火行之力。它将敖烬那本就白得过分的脸，映上了一层病态的红晕。
“赏你的。”
“看你一副快死了的样子，给你补补。别回头我这新‘皇宫’还没坐热，我养的龙，就先没了。”
叶染那慵懒中带着戏谑的声音，在大殿中轻轻回荡。
单膝跪地的赤龙王，头颅埋得更低了，巨大的身体微微颤抖。他不敢抬头，却能想象出此刻王座之上，那位龙族至尊脸上会是何等神情。
敖烬缓缓睁开了那双金色的竖瞳。
他没有去看那枚近在咫尺的龙珠，目光越过它，直直地落在王座上那个支着下巴，正饶有兴致打量他的女人脸上。
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是被冒犯的愠怒，又像被看穿后的不自在，还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晓的……别的什么。
“我死不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龙族天生的傲慢。
“那可说不准。”叶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整个人几乎都陷进了那巨大的兽骨王座里，“你现在这副样子，风一吹就倒了。我可不想我的‘门面’，是个病秧子。”
敖烬的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状况。撕裂空间，逆转法则，又强行催动龙力撕碎天道使者的秩序核心，这一切早已让他那刚刚解封、尚未完全稳固的身体不堪重负。那是一种源自神魂深处的枯竭感，远非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
但这不代表，他需要像个弱者一样，接受别人的施舍。
尤其是，当着他下属的面。
他别过脸，冷冷道：“拿走。”
“啧。”叶染咂了咂嘴，似乎对他的嘴硬感到十分有趣。
她也不再劝，只是对着那枚龙珠，遥遥一指。
那枚避火神珠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不再是悬停，而是不依不饶地，直接贴上了敖烬冰冷的嘴唇。
敖烬的身体瞬间绷紧，一股磅礴的龙威不受控制地就要爆发。
“吃了它。”叶染的声音轻了下来，不再是命令，也不是戏谑，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或者，我亲自喂你。”
敖烬的动作僵住了。
他能感觉到，那枚龙珠上传来的，是精纯到极致的本源火行之力，对他此刻冰冷枯竭的神魂，确有大用。
他沉默了片刻，金色眼眸中的风暴缓缓平息。
最终，他还是微微张开了嘴。
那枚避火神珠顺势滑入，入口即化，化作一道温暖的洪流，顺着他的喉咙，涌入四肢百骸，驱散了些许神魂深处的寒意。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一丝血色。
看到这一幕，下方的灰牙和赤龙王，都默默地松了口气。
叶染满意地点了点头，像一个喂完了自家宠物的主人，这才将目光转向殿下那个战战兢兢的灰牙。
“说吧，又有什么事？”
灰牙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压抑着兴奋，恭敬地汇报道：“回禀主人，山外……来了很多人。”
“有被正道追杀的散修，有活了几千年的魔头，还有些无家可归的半妖族群……他们都说，听闻主人立下了‘没有规矩’的规矩，想来投靠，为您效力。”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为难，“只是……人一多，就乱。窟里有些原来的妖王，和新来的那些人起了好几次冲突，都是些陈年旧怨，已经打伤了好几个……”
叶染听着，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尤其是这种鸡毛蒜皮的、毫无技术含量的麻烦。
“乱？”她从王座上缓缓坐直了身体，这个简单的动作，瞬间让整个大殿的气氛都为之一凝，“那就让它不乱。”
她的目光扫过灰牙，扫过殿内那些屏息凝神的大妖王，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万妖窟以前的规矩，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对吧？”
灰牙连忙点头：“是……是的。”
“太蠢了。”叶染毫不留情地评价道，随即一挥手，仿佛在掸去什么陈旧的灰尘，“从今天起，这条，废了。”
大殿内一片哗然。
那些大妖王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惊愕与不解。妖族的世界，自古以来便是弱肉强食，这规矩，如同呼吸一般自然，怎么能说废就废？
叶染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想留在这里，很简单，得有用。”
她的目光转向灰牙，吩咐道：“灰牙，你去建一个‘万事堂’。从今天起，不管是原来就在窟里的，还是新来的，想留下，就都去万事堂登记。”
“把他们每个人的本事，都给我记清楚了。能打架的，能炼丹的，能布阵的，能打探消息的，甚至……能种花养草、会唱小曲儿的，都行。分门别类，全部记录在案。”
“然后，按照他们用处的大小，给他们分地方住，分东西吃，分功法、分灵石。”
“一句话，谁对本尊的用处大，谁就能得到更多。没用的废物，就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浪费空气。”
这番话，让殿内的妖王们彻底愣住了。
他们从没听过这种理论。在他们的认知里，力量就是一切。可现在，这位新主人竟然说，一个会唱小曲儿的，只要“用处大”，地位可能比一个只会蛮干的妖王还高？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叶染看着他们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她继续道：“第二，有矛盾，有仇怨，想分个生死的，也去‘万事堂’。那里会专门划出一块地方，叫‘生死台’。你们上去打，生死自负，谁赢了，谁就拿走输家的一切。但是……”
她的声音陡然一冷，“谁敢在生死台之外的地方私斗，扰了本尊的清净，我就把他和他的仇家一起，扔进‘生死台’，让所有人都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生死自负。”
“至于那些鸡毛蒜皮的口角之争，解决不了的，也报给万事堂。灰牙，你来断。”她看向灰牙，“怎么断，我不管。断错了，我拆了你的骨头当椅子。断对了，有赏。若有人不服你的判决……”
她顿了顿，脸上绽开一个甜美的笑。
“让他们来找我。”
灰牙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但紧随而来的，却是一股前所未有的狂喜与激动。
主人这是……将万妖窟的生杀大权，交给了他！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属下遵命！属下定不负主人所托！”
“最后一条。”
叶染从王座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环视着殿内所有神情各异的生灵，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最终裁决的意味。
“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她的脸上，笑容纯粹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都记住了，别来烦我。”
“也别搞出些让我觉得无聊的蠢事。不然……”
她没有把话说完，只是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一缕比发丝还细的、纯黑色的混沌魔气，从她指尖飘出，如同一只调皮的蝴蝶，慢悠悠地飘到殿中央一根支撑穹顶的巨大石柱上。
它只是轻轻地，贴了上去。
没有声音，没有光效。
那根需要十几人合抱、铭刻着无数加固符文的巨大石柱，就在所有妖王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无声无息地，从中间开始，化作了最细腻的粉尘，簌簌而下。
轰隆——
大殿的穹顶，失去了一半的支撑，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无数碎石尘土落下，却在靠近王座时，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
叶染站在那片飞扬的尘土前，纤尘不染，脸上的笑容依旧甜美。
殿内，再无半点声息。
所有的大妖王，包括灰牙在内，都将头颅深深地埋在了地上，身体抖如筛糠。
这一刻，他们终于深刻地理解了，这位新主人的“规矩”。
那不是秩序，不是律法。
那只是……她一个人的喜好。
她就是规矩。
“好了，都滚吧，看着心烦。”
叶染挥了挥手，转身走回王座，重新懒洋洋地坐下。
灰牙如蒙大赦，带着一群噤若寒蝉的大妖王，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大殿。他们知道，从今天起，万妖窟，乃至整个三界，都将迎来一个全新的、无法预测的时代。
很快，空旷的大殿内，便只剩下了叶染和敖烬两人。
叶染靠在王座上，闭上眼，似乎在享受这难得的清静。
过了许久，她才再次睁开眼，侧过头，看向身旁的敖烬。
那枚避火神珠的力量似乎已经被他完全吸收，他的脸色比刚才好了许多，但那双金色的眼眸深处，依旧萦绕着一丝无法驱散的疲惫与虚弱。
叶染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伸出手，纤细冰凉的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他的脸颊。
敖烬的身体下意识地一僵，却没有躲开。
“一颗珠子，好像不太管用啊。”叶染的手指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缓缓滑下，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的指尖，停在了他的喉结处，轻轻摩挲着。
“你这身体……”她的双眼微微眯起，那双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探究的光，“不只是灵力耗尽那么简单。”
在她的感知中，敖烬的身体深处，神魂与龙脉的连接点上，缠绕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又顽固无比的、异样的气息。
那气息，带着天道法则的腐朽味道，又似乎……混杂了别的什么东西。
它像一根扎进血肉最深处的毒刺，缓慢而持续地，吸取着他的生命本源。
叶染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的玩具，她的人。
谁给的胆子，敢在上面动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