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如同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战场上那片由惊骇与威压共同织就的、紧绷到极致的寂静。
狩猎场。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比万钧雷霆更重，狠狠砸在每一个“替天行道”的修士心头。
他们是猎人，前来围剿魔孽。
可现在，那个在他们眼中本该是猎物的女人，却反过来，将他们所有人，圈定为了她的猎物。
这是何等的狂妄，何等的……蔑视！
“装神弄鬼！”
破云舟船头，沈清辞的脸色在刹那的僵硬后，迅速被一种混杂着羞辱的怒火所取代。
他无法接受，自己精心筹备、奉天承运的伟业，开场竟是如此的荒诞。
他才是天命所归，他才是这场大戏的主角！
“区区魔音，也想动摇我等道心？！”他厉声高喝，声音灌注灵力，试图压下那片死寂，重新点燃联军的战意，“天道使者在此，所有邪魔外道，不过是土鸡瓦狗！结阵，破了它的龟壳！”
他的声音，唤醒了部分陷入呆滞的修士。
尤其是那几位天道使者，他们是纯粹的法则化身，没有恐惧，只有执行命令的本能。
为首的那名天道使者，模糊的面孔朝向下方那片诡异的暗紫色大阵，缓缓抬起了一只手。
他的掌心，金光汇聚，一柄完全由秩序法则构成的金色长矛，凭空凝聚而成。
长矛之上，符文流转，散发着净化、破邪、镇压一切的煌煌天威。这是天道之力最纯粹的显化，是专门用来抹除“错误”的利器。
另外几名使者也同时动作，金色的法剑、宝印、锁链，纷纷在他们手中成型。
没有多余的言语，五名天道使者身形一晃，化作五道金色的流光，以无可匹敌的姿态，直冲万妖窟的护山大阵。
看到天道使者出手，修士联军的军心稍定。
“看！天道使者出手了！”
“这才是真正的天威！那魔女的阵法，一触即溃！”
沈清辞也紧紧盯着那五道流光，握着霜华剑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他要亲眼看着，叶染最后的倚仗，是如何在绝对的秩序面前，被碾成齑粉。
金色的长矛，最先触碰到那片暗紫色的魔气光幕。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感觉，就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进了一团黏稠的、冰冷的污泥里。
“滋啦——”
一声轻微到诡异的声响传来。
那柄由纯粹法则构成的金色长矛，在接触到魔气的瞬间，矛尖那璀璨的金光，竟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
一缕比墨更深、比夜更沉的暗紫色，如同有生命的毒藤，顺着矛尖，飞快地向上蔓延。
长矛上那些代表着天地秩序的玄奥符文，在被暗紫色侵染的瞬间，开始扭曲、变形、崩溃。原本代表着“净化”的符文，变成了一团混乱的涂鸦；原本象征着“镇压”的法则，分解成毫无意义的乱码。
那柄煌煌天威的法则长矛，在短短一息之内，就从一件神圣的法器，变成了一根沾染了不祥气息的……废铁。
持矛的那名天道使者，那张模糊的面孔上，第一次出现了某种类似于“卡顿”的凝滞。他似乎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紧接着，是金色的法剑、宝印、锁链……
无一例外。
凡是触碰到那片暗紫色魔气的法器，都在瞬间被污染、侵蚀。金光褪去，灵性消散，神圣的法则被扭曲成混乱的呓语。
其中一件法则宝印，甚至因为内部的秩序被彻底搅乱，承受不住自身的力量，在半空中“咔嚓”一声，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最终“砰”地一声，碎成了漫天金色的光屑。
一件由天道法则凝聚的法器，竟然……自毁了！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看傻了。
如果说，妖气大阵挡住万千剑雨，还在他们的理解范畴之内。
那么，天道使者凝聚的法则法器，被那诡异的魔气当场“毒死”，甚至“逼得自爆”，这已经彻底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那不是对抗，不是破解。
那是更高层次的……污染与侵蚀！
就像剧毒，滴入清水，整杯水都会被污染。
叶染的混沌魔气，对于这个世界由天道构筑的“秩序”，便是最根本、最无解的剧毒！
“怎么……可能？”沈清辞脸上的血色褪尽，喃喃自语。
他最大的倚仗，便是天道。可现在，连天道的直接力量，都被对方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给化解了。
他引以为傲的“正义”，在对方面前，竟显得如此脆弱，如此可笑。
林薇薇站在他身后，看着那几名天道使者略显狼狈地收回自己那些变得“灰扑扑”的法器，心中那股荒谬感，愈发强烈。
她甚至觉得，那几个金甲人，此刻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可怜。
“别慌！”天衍宗的一位太上长老，到底是见多识广，从震惊中强行回过神来，厉声喝道，“此乃污秽魔气，最重侵染！所有弟子听令，不必用法器直接攻击，催动‘九天星辰伏魔阵’！以阵法之力，将其炼化！”
他的话，如同一剂强心针。
修士联军迅速反应过来。
数万艘战船之上，无数修士同时掐动法诀，口诵真言。
他们脚下的战船，船体上的聚灵阵法被催发到极致，一道道灵力光柱冲天而起。
这些光柱在半空中交汇，勾勒出一个覆盖了方圆百里的巨大阵图。阵图之上，星光点点，仿佛引动了九天星辰之力，汇聚成一柄横亘天际的、由纯粹星光构成的巨剑。
“斩！”
随着一声令下，星光巨剑带着净化万物的浩瀚之威，朝着下方的魔气大阵，缓缓斩落。
这一剑，汇聚了数万修士之力，其威能，足以将一座山脉夷为平地。
万妖窟内，灰牙等妖王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皆是脸色大变。
他们能感觉到，主人加持在大阵上的魔气虽强，但面对这等集结了整个修仙界精英的力量，依旧是杯水车薪。
就在此时。
“吼——！”
一声悠远、古老、霸道的龙吟，从万妖窟上空那支盘旋的龙族军团中响起。
是那头浑身燃烧着烈焰的赤龙！
它不等任何命令，巨大的龙躯在空中一摆，如同一颗燃烧的陨石，主动迎向了那柄缓缓斩落的星光巨V剑。
“疯了！它要用肉身硬抗阵法？”有修士惊呼。
然而，赤龙的目标，并非是那无坚不摧的剑锋。
它的身形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刁钻的弧线，巨大的龙爪之上，燃烧着足以融化万物的龙炎，狠狠地抓向了那巨大阵图边缘的一个节点。
那个节点，正是由十几艘战船的灵力光柱汇聚而成。
“不好！它要破坏阵眼！”有长老看出了它的意图，惊声大喊。
可一切都太晚了。
龙族的力量，是这片天地最原始、最野蛮的暴力。
阵法，讲究的是结构与平衡。
当绝对的暴力，撞上精密的结构……
“轰——！”
赤龙的爪子，没有丝毫花哨，直接撕裂了那十几道交织的灵力光柱。
那十几艘战船，如同被无形巨力击中，猛地一颤，船上的修士齐齐喷出一口鲜血，船体上的聚灵阵法瞬间熄灭。
一个节点的崩溃，引发了连锁反应。
巨大的九天星辰伏魔阵，那柄由星光构成的巨剑，猛地闪烁了一下，剑身上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痕。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吼！”
东方，覆海蛟龙咆哮一声，掀起万丈狂涛，巨大的水龙卷如同一条活过来的水鞭，狠狠抽向阵图的另一个角落。
西方，雷龙引动九天神雷，万千雷霆汇聚成一柄雷矛，贯穿了数十艘战船组成的防御。
北方，冰霜巨龙张口一吐，极致的寒气瞬间冻结了一片空域，连同里面的上百名修士和战船，都化作了冰雕，随后轰然碎裂。
上百条巨龙，在同一时间，从四面八方，对这个庞大而精密的阵法，发动了最野蛮、最直接的“拆解”。
它们不理会那柄悬在头顶的星光巨剑，只是用龙爪、龙息、龙尾，疯狂地攻击着组成阵法的每一个节点，每一艘战船。
一时间，爆炸声、惨叫声、战船碎裂声，不绝于耳。
修士联军，瞬间大乱。
他们引以为傲的、足以毁天灭地的联合大阵，在龙族这种不讲道理的打法面前，就像一个被一群熊孩子围住的、制作精美的玩具，被一块块地撕碎、拆毁。
那柄悬在空中的星光巨剑，在失去了越来越多的灵力支撑后，光芒急剧黯淡，上面的裂痕越来越多。
最终，伴随着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轰然解体，化作漫天星光，消散无踪。
阵法，破了。
数万修士，近半数都在阵法被强行撕裂的反噬中，身受重创。
整个修士联军，从一开始的意气风发，到此刻的溃不成军，连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到。
沈清辞呆呆地立在船头，看着眼前这片混乱的景象，看着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长老们狼狈吐血，看着那些同门师兄弟在龙息下化为飞灰。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天道法旨，替天行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天道……错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魔鬼，一旦生出，便再也无法遏制，疯狂地啃噬着他的道心。
就在这片足以让任何人绝望的混乱之中，万妖窟正上方的天空，那片被龙威与妖气搅得天翻地覆的空间，忽然，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漆黑的口子。
那道口子，比任何巨龙撕开的空间裂缝都要稳定，边缘平滑，散发着一种吞噬一切的、源自混沌的深邃。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溃败的修士，还是战意高昂的妖龙，都不由自主地，被那道突兀出现的空间裂缝所吸引。
紧接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那片纯粹的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女子。
她一袭黑裙，裙摆上绣着繁复的暗金色魔纹，在混乱的光影中流转着不祥的光。她甚至还撑着一把由纯粹魔气凝聚而成的黑色阳伞，伞面上，点点星光闪烁，仿佛将一片星空握于手中。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慵懒而玩味的笑意，那双漆黑的眼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下方这片狼藉的战场，就像是在欣赏一幅自己亲手绘制的、名为“毁灭”的画作。
而在她身后，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他一头墨发披散，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他微微靠在女子的肩上，似乎连站立都有些勉强。
可当他那双金色的竖瞳，漠然地扫过全场时，所有与他对视的生灵，无论是人是妖是龙，都感觉自己的神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窒息。
那是源自生命顶端的、绝对的威压。
是君临天下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