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秒针归零。
十一月一日,零点整。
各大音乐平台首页没有任何缓冲,直接就是核爆现场。
两张巨幅海报同时弹窗,霸道地占据了所有用户的视线。
左边,金碧辉煌,顾清河一身长衫立于云端山巅,大写加粗的烫金字体极尽奢华——《归鸿》。
右边,灰白滤镜,斑驳的旧墙,一盏孤灯,一把琵琶,字体是清瘦疏朗的行楷——《东风破》。
没有预热,战争直接爆发。
……
西琼州,某高档公寓。
知名乐评人“耳帝”深吸一口气,戴上监听耳机,鼠标先点开了《归鸿》。
这是职业习惯,先听“正统”,毕竟那是黄伯然。
前奏起,恢弘的编钟撞击声顺着电流直击天灵盖,紧接着是百人编制的民乐团齐奏,气势拉满。
大气,磅礴,盛世气象扑面而来。
顾清河的嗓音一出,字正腔圆,每一个转音都经过精雕细琢。
“稳。”耳帝忍不住点头。
黄伯然不愧是曲爹,这编曲的厚度,这词藻的堆砌,绝对是西琼州古风的天花板,教科书级别的炫技。
四分钟听完,耳帝意犹未尽,在备忘录上敲下评价:“大匠之作,稳如磐石,难以撼动。”
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鼠标移向右边的《东风破》。
“重新定义古风?口气倒是不小。”耳帝摇摇头,带着几分“我就静静看你装”的审视,点了播放。
然而,预想中的“对抗”并没有出现。
没有宏大的管弦,没有嘈杂的民乐大乱炖。
入耳的,竟然是一段钢琴。
而且不是那种录音棚里干净剔透的钢琴声,音色偏暗。
紧接着,琵琶声如水银泻地般切入。
那种清脆与钢琴的柔和撞在一起,竟没有半点违和,反而生出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就像是穿着旗袍的女子,推门走进了一家放着爵士乐的咖啡馆。
紧接着,鼓点进来。
耳帝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
不是传统的大鼓,而是典型的R&b碎拍?
“这……”他忘了打字。
耳机里,周瑾的声音慵懒地响起,没有顾清河那种字正腔圆的紧绷感,反而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含糊:
“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
“我在门后,假装你人还没走……”
这咬字!
要是放在平时,耳帝绝对会喷歌手“大舌头”,但此刻,在这个复古又摩登的编曲里,这种似醉非醉的咬字,竟然该死的迷人!
它没有那种“我要给你讲一段厚重历史”的说教感,只有“我想跟你聊一段陈年往事”的松弛。
耳帝闭上眼,原本准备挑刺的神经彻底瘫软下来。
旋律在五声音阶里游走,明明是现代乐器的底子,流淌出的却是最纯正的古风哀愁。
那是刻在蓝星人骨子里的dNA,动了。
耳帝猛地睁开眼,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终于明白凌夜说的“重新定义”是什么意思了。
不是推翻,是融合。
这是把古风从博物馆的神坛上硬生生拽下来,直接塞进现代人的耳机里!
……
网络上,口碑的发酵速度比病毒还快。
《归鸿》的评论区还在争论顾清河的高音有多稳,技巧有多牛,而《东风破》的评论区,已经彻底沦陷,成了大型“破防”现场。
“妈耶,本来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的,现在我哭成狗了,谁懂啊!”
“周瑾这嗓子绝了!以前觉得他咬字不清,现在才发现,这种慵懒才是古风的精髓啊!太有味道了!”
“我是学民乐的,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这编曲是神级的!二胡出来的那一瞬间,我天灵盖都通了,直接跪下!”
“这就是凌夜说的‘只有两种古风’吗?对不起,我刚才说话声音大了点,我宣布,我是第三种,我是跪着听风。”
“青灯古卷诚不欺我!引东风入枯木,这哪里是枯木逢春,这是直接把那片老林子烧了,种了一棵参天大树啊!”
“西琼州那帮老古董要睡不着觉了,这歌简直是在他们坟头上蹦迪(划掉)……是在教他们做人!”
……
西琼州,老街四合院。
夜深露重,院子里却死一般寂静。
黄伯然坐在藤椅上,面前摆着一台平板电脑。
老人家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跟着《东风破》的节奏,一下,又一下。
“宫、商、角、徵、羽……”
黄伯然嘴唇微动,数着音阶。
全是五声音阶。
整首歌,没有用到一个现代大小调体系里的“4(fa)”和“7(xi)”。
这不仅是古风,这是比现在市面上所有古风都要“守旧”、都要纯正的古风调式!
可是,这节奏……
“二胡配R&b,钢琴搭琵琶。”黄伯然睁开眼,那双阅尽千帆的浑浊老眼里,第一次露出了迷茫。
作为一个在古风领域深耕几十年的泰斗,他毕生都在追求复古,力求还原古乐的形制。
但凌夜这小子,却反其道而行之。
他用最现代的节奏,包裹了最传统的骨头。
耳机里,副歌来临。
周瑾的声音拔高,却依然保持着那份克制的哀而不伤: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
“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
“而如今琴声幽幽,我的等候你没听过……”
这一段旋律出来,黄伯然敲击膝盖的手指猛地停住,悬在半空。
绝了。
这旋律的走向,婉转千回,如同刺绣上的针脚,密密麻麻地扎在人心最软的地方。
这才是真正的“古风”。
不是堆砌几个“殇”、“这类”、“那般”的辞藻,也不是只有古筝笛子才叫古风。
重点是意境。
是那种“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极致留白。
“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
“篱笆外的古道,我牵着你走过。”
“荒烟漫草的年头,就连分手都很沉默……”
一曲终了。
尾奏的二胡声渐渐隐去,只剩下那份离愁别绪拉得无限长,最后在空气中颤巍巍地断掉。
黄伯然摘下耳机,久久没有动弹,仿佛老了十岁。
院子里的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落了几片在石桌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老师?”
旁边的弟子见他发愣,小心翼翼地捧着茶凑上来,声音干涩:“您觉得……怎么样?顾老师刚才发消息来,说他对这次的发挥很满意,觉得……”
“输了。”
黄伯然吐出两个字,声音很轻,却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地上。
弟子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溅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什……什么?谁输了?”
“我们。”
黄伯然拿起桌上的老花镜,用衣角缓缓擦拭,动作慢得像在告别。
“也是整个西琼州。”
他看向屏幕上那张《归鸿》的海报,眼神复杂至极:“我们还在用青铜器盛酒,以为这就是高贵,是正统。那小子……却造了个玻璃杯,倒进了千年的女儿红。”
“三古三新。”
黄伯然叹了口气,竖起三根手指,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敬畏。
“古辞赋、古文化、古旋律;新唱法、新编曲、新概念。”
“此曲一出,西琼州这几十年的古风,都要成‘旧历’了。这小子,是真的开宗立派了。”
弟子听得目瞪口呆,喉咙发干:“老师,这……评价是不是太高了?这不就是首流行歌吗?”
“流行?”
黄伯然站起身,背着手望向东边的夜空,那里是东韵州的方向,也是风吹来的方向。
“能把流行写成经典的,那是宗师。”
“通知雷万钧吧。”
老人的背影瞬间佝偻了几分,仿佛身上的精气神被这一阵“东风”吹散了大半。
“别买热搜了,没用的,在绝对的作品面前,资本的声音……太吵,也太难听。”
黄伯然似想起什么,突然转过身,浑浊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年底的中州艺术盛典,名额定了吗?”
“啊?”弟子一愣,大脑有些宕机,“定……定了,咱们州是您和顾老带队。”
“我想见一见这个凌夜。”
弟子倒吸一口凉气,满脸惊骇。
中州盛典,那是全蓝星最高规格的文艺聚会,是名利场的顶峰。
老师在这个时候要见凌夜,这是要把他引荐到中州的舞台上去?
“老师,这……这不合规矩吧?他才是个新人,而且刚才还……”
“规矩?”
黄伯然笑了,笑得有些苦涩,却又带着几分释然。
他指了指屏幕上《东风破》那三个字。
“从今天起,古风这块地界,规矩……是他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