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倒卷,吞噬了石碑上最后一个扭曲的符文,也带走了药灵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
灰烬如黑蝶,在死寂的神殿中翻飞飘落,带着一股宿命终结的凄然——每一片都轻若无物,却在触地时发出细微如骨裂的“簌”声,仿佛大地也在为这场焚契而战栗。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古老符墨燃烧后特有的辛辣气味,刺入鼻腔,令人喉头发紧。
林清瑶跪坐在冰冷的石板中央,右手掌心,一道灼热的烙印深深刺入皮肉,形状竟与千里之外沈渊石像胸口浮现的那半枚残缺符号,分毫不差。
那烙印滚烫,皮肤表面已微微隆起、泛出紫红,指尖轻触便如针扎火燎,痛感直透神经。
她能清晰感受到那热度正沿着血脉缓缓爬行,像是有活物在经络中蠕动。
她凝视着那枚未曾燃尽、在灰烬中闪烁着最后幽光的符号,耳边,仿佛还回响着药灵消散前,用尽所有力气传来的最后一道神念:
“主人……他不是要封印巫王……他是……是想将您……炼成一把新的‘钥匙’啊……”
声音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字字如冰锥凿进她的魂魄。
钥匙?
林清瑶猛然抬头,一双淬了冰的眸子死死钉在不远处的苍冥身上,声音沙哑却字字如刀:“若这秘境本身就是一座牢笼,那我今日,便亲手劈开它!”
话音未落,她体内因噬魂引反噬而濒临崩溃的毒域之力,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骤然沸腾!
伤口渗出的血珠不再滴落,而是诡异地悬浮于半空,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拉扯,在她周身形成一道缓缓旋转的猩红毒环!
每一颗血珠都在轻微震颤,散发出淡淡的铁锈味与毒素特有的甜腥气息,触之即化为雾气,缭绕不散。
每一颗血珠都蕴含着药王血脉的精纯毒素,此刻它们彼此共鸣,竟隐隐有具现化的趋势!
“哦?”苍冥那模糊的身影中,眸光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多了一丝审视,“你既有胆量焚毁假契,便需有资格承受真试。”
他抬起枯槁的手,遥遥指向神殿最深处的黑暗。
“轰隆隆——!”
地面应声裂开,一条由森森白骨与粘稠毒液铺就的幽暗长廊,自地底深处缓缓升起。
骨节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毒液汩汩流淌,蒸腾起浓稠腥臭的雾气,扑面而来时带着湿冷黏腻的触感,如同腐烂沼泽的呼吸。
长廊两侧,是无尽的深渊,腥臭的毒雾从中翻涌而出,仿佛蛰伏着万千怨魂。
而在那长廊的尽头,黑暗的帷幕之后,无数双或怨毒、或悲戚、或疯狂的眼睛,悄然睁开——瞳孔中跳动着幽绿鬼火,无声低语汇成耳鸣般的嗡鸣,在颅内震荡不休。
“此为‘百毒归墟道’,”苍冥的声音悠远而冷漠,“三百年来,每一位陨落于此的药王血脉传人,其不甘的残魂都沉沦其中。唯有走过它,你才能触及这秘境真正的核心。那里,藏着你想要的破阵之法,但也……埋着他们的绝望。”
林清瑶没有丝毫犹豫。
她缓缓站起身,将墨流苏抛来的那枚冰凉玉简,紧紧贴在心口,玉石的寒意透过衣料渗入肌肤,竟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仿佛能压住心口那股翻腾的灼痛。
她低头,对着空无一物的掌心,仿佛在对那消散的药灵,也仿佛在对自己低声自语:
“你说我要走的路比火还烫……那好,我便用这世间最烈的毒,为自己烧出一条活路来!”
下一刻,她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条白骨长廊!
一步踏出,脚下腐骨“咔嚓”作响,腥风血雾扑面而来!
幻象,纷至沓来!
眼前景象骤变,她仿佛回到了药宗,还是那个被视作废柴的药童,被同门师兄们推进满是毒虫的蛇窟,耳边尽是恶毒的嘲笑——毒蝎爬过脚踝,尾钩刺入皮肉的瞬间,剧痛真实得让她抽搐;
画面再转,师父幽兰子那张慈祥的脸变得狰狞,亲手将她推入冰冷的毒池,那刺骨的寒意与绝望,真实到让她浑身战栗,连肺腑都被冻僵;
紧接着,是她记忆最深处的痛——在沈渊的怀中,她一次又一次地死去。
第一次为他挡下毒箭,箭头穿透肩胛时的撕裂感仍在神经中回荡;第二次为他以身试药,五脏六腑如被千万根毒针穿刺;第三次为他耗尽心血……那些濒死的痛苦,如同潮水般一遍遍冲刷着她的神智!
幻境的终点,她看见自己跪在那座冰冷的水晶棺前,棺中躺着另一个“自己”。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疯狂嘶吼:“献祭!献祭你的心脏!与她合二为一,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力量!”
幻境中的她,竟真的缓缓抬起手,凝聚毒力,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现实中,林清瑶的身体剧烈抽搐,全身经脉传来寸寸崩裂般的剧痛,仿佛真的被自己剜心!
“休想!”
就在神智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瞬间,她猛地咬破舌尖!
剧痛让她瞬间清醒,血腥味在口中炸开,温热而浓烈。
她以舌尖血为引,迅速在身前地面画下一道繁复而诡异的血符——正是《吞毒录》残篇中记载的无上禁术,“逆识归元”!
此术,不破幻象,不御痛苦,而是……将其全盘吸收!
“以我之魂为鼎,以万毒为薪!尔等痛苦,尽归我用!”
血符光芒大盛,一股恐怖的吸力骤然爆发!
那些原本试图侵蚀她神智的残魂幻象,瞬间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它们所化的痛苦之力,竟被硬生生从虚无中抽出,化为一道道精纯的能量洪流,疯狂涌入林清瑶体内!
她的双眼,在那一瞬间由幽绿彻底转为深不见底的漆黑,宛如两座吞噬一切的深渊!
在她身后,那条原本由毒域之力凝聚的毒蛇虚影发出一声嘶鸣,紧接着,第二条更为凝实的毒蛇虚影破体而出!
两条巨蛇疯狂交缠、盘旋、融合,最终“锵”的一声,竟凝成一柄双刃交错、通体漆黑、散发着毁天灭地气息的狰狞长戟!
毒域具现化·二重凝形,终成!
“给我……破!”
林清瑶一声低吼,猛然挥动手中的漆黑长戟,斩向虚空!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漆黑毒浪横扫而出,所过之处,空间扭曲,幻象崩碎,整条由白骨与毒液构成的长廊,在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中,轰然坍塌!
神殿之外,墨流苏正焦急地守候着。
当她感受到整个秘境都在剧烈震动,仿佛随时可能崩塌时,脸色一变,急忙打出三枚寒光闪闪的冰魄钉,强行加固住空间的结界。
她抬头望向那道从长廊废墟中冲天而起的漆黑毒柱,感受着其中那股霸道绝伦的力量,眼中闪过一丝骇然,喃喃道:“疯子……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竟真的能靠吞噬痛苦,觉醒完整的药王毒脉!”
就在此时,一道冰冷如刀的意识骤然降临,正是赤焰大祭司!
“你以为,毁了‘噬魂引’,就逃出了本座的局?”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与绝对的自信,“那枚烙印,早已种入了她的魂核深处。待七日后月圆之时,她的药王之血,会自动流向葬云岭,成为唤醒‘真我之锁’的最后一道引信!届时,她将亲手为本座的降临,献上一切!”
墨流苏脸色骤变!
她不再犹豫,迅速从袖中取出一枚刻满了繁复封印纹路的骨符,咬破指尖,以精血为引,狠狠按入地面!
“还剩七日……必须在这之前,让她找到‘双生共鸣’的真正破解之法!”
这四个字像冰针扎进她的记忆——十年前,母亲在疯癫前夜,也曾呢喃过同样的词。
与此同时,长廊尽头。
林清瑶踏出漫天烟尘,手中的漆黑长戟缓缓消散,重新化为毒域之力潜入体内。
而在她面前的虚空中,一页泛着淡淡金光的泛黄残卷,正静静悬浮。
那正是走过“百毒归墟道”的真正奖励——《九霄毒天阵·逆枢篇》!
她伸手接过,纸张入手粗糙而温润,边缘微微卷曲,仿佛承载了百年的呼吸。
只见卷首一行以古老巫文写就的大字,赫然映入眼帘:“欲破此阵,须以双王之心,共燃一焰。一为净化,一为污浊,互噬互生,方得始终。”
双王之心……
林清瑶指尖轻颤,就在此刻,她胸口那枚属于沈渊的玉佩残片,毫无征兆地再次发烫,仿佛在呼应着某种极其遥远的召唤。
她抬头望去,只见秘境上空,不知何时已悄然升起一轮血色的残月,冰冷的月光洒下,将她孤绝的身影拉得极长。
她缓缓翻开手中的残卷。
令人惊异的是,那页古老的纸张上,竟在月光下缓缓浮现出一幅剪影——那正是她与沈渊并肩而立的模样。
而在剪影之下,一行血色小字,如新生的藤蔓般,一笔一划地悄然蔓延开来:
“命契非缚,乃火种;心死则灭,心动则燃。”
血月无声悬挂,那行血字仿佛仍在缓慢生长,如同活物的呼吸。
整个秘境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唯有风穿过残垣的呜咽,像是远古亡魂的最后一声叹息。
而在万里之外的葬云岭深处,一块沉寂千年的黑曜石,表面悄然裂开一道细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