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粘稠的墨汁,吞噬了光,也吞噬了声音。
失重感瞬间攫住心脏,狂风撕扯着衣袍,毒雾如刀割面。
她不知下坠了多久,就在意识即将涣散之际,脚下骤然一实——仿佛整座大地张口将她吞入腹中。
待眩晕稍退,四周已陷入死寂。
玉佩在掌心散发着微弱而温润的光,如同迷航中最遥远的灯塔,指引着她前行的唯一方向。
那光芒映在她颤抖的睫毛上,泛出琉璃般的碎影;耳边是死寂中唯一的滴水声,从幽深石缝间传来,每一声都像敲在颅骨之内。
脚下的石板冰冷坚硬,寒意顺着靴底渗入足心,每一步踏出,空旷的回响便如枯骨摩擦般在穹顶之下蔓延,仿佛时间本身正在被踩碎。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迥异于玉佩光芒的幽光——青白如磷火,在黑暗中无声摇曳,带着腐土与陈年血锈混合的腥气,隐隐刺入鼻腔。
林清瑶加快脚步,甬道两侧岩壁湿滑,指尖掠过时留下浅浅水痕,冰凉黏腻,如同抚摸千年尸身的皮肤。
穿过狭长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座宏伟到令人窒息的地下神殿。
穹顶高悬,镶嵌着无数发出幽光的晶石,如凝固的星河缓缓流转,光影在石面上游移,似有低语在耳畔呢喃。
而在神殿正中,一座巨大的黑色石碑拔地而起,直通天顶。
石碑之上,镌刻着无数繁复到极致的符文。
那些线条古老而诡异,带着一股源自洪荒的苍凉与邪异,仿佛并非人类所能创造。
它们盘旋、交错、延伸,构成一幅完整而又充满残缺感的巨大图谱,触目之下,竟让她的指尖泛起针扎般的麻痛,仿佛血脉深处有东西在共鸣。
林清瑶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一眼就认了出来——这石碑上的符咒拓本,其核心的脉络走向,竟与她在药宗禁地中得到的《吞毒录》末页那幅残图,隐隐吻合!
她快步上前,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石碑的瞬间,脑海深处,那即将彻底消散的药灵残魂,忽然爆发出最后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共鸣。
“主人……这……这些字迹的流转方式……为何……为何与罪身被创造时的生命脉络……一模一样?”
林清瑶心头剧震,猛地缩回手,双目圆睁,再次死死盯住那些符文。
这一次,她看得更加仔细。
借着掌心玉佩的光芒,她骇然发现,在那些看似由金石雕刻的符文边缘,竟萦绕着一层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血丝纹路!
那纹路并非颜料,而是如同活物般,深深沁入了石碑的肌理之中,其形态、其气息,竟与她曾在水晶棺中见到的,“另一个自己”身上流转的生命印记,完全一致!
皮肤下的血管不由自主地微微跳动,仿佛正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
就在她心神俱骇的时刻,石碑表面,那些古老的符文仿佛感应到了她的药王血脉,幽光流转,一行以远古巫文写就的小字缓缓浮现其上:
“献祭双生之躯,可断万劫之链。”
短短十字,却如九天惊雷,在她识海中轰然炸响!
双生之躯……难道是指她和水晶棺里的那个“自己”?
献祭?
这所谓的破局之法,竟是要用她们两人的性命去填!
“不错。”
苍老而沉重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名为“苍冥”的守护者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石碑之侧。
他的轮廓依旧模糊,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叹息:“三百年前,药宗先祖与第一代毒王合力封印‘虚无之核’,并非单纯依靠力量。他们最终选择的,是以双王血脉共陨为代价,将自身化为镇压毒源的永恒枷锁。”
“如今,你既然觉醒了‘毒域’之力,便意味着你体内的血脉已臻至圆满,彻底踏入了这场轮回的终点。”苍冥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却字字诛心,“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你与你的‘双生体’一同成为新的封印,换取世间三百年的安宁;要么,你放任赤焰完成仪式,让那被封印了三百年的第一代巫王,借你的身躯重生。”
林清瑶攥紧双拳,锋利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刺骨的痛楚。
鲜血顺着指缝滴落,砸在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声,腥甜的气息在鼻尖弥漫开来,她却毫无所觉。
“就没有第三条路?”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嘶哑而冰冷。
苍冥沉默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指向那巨大拓本的背面。
只见光影流转,石碑的另一侧竟浮现出一幅巨大的星图。
星图之上,三个光点被一条血色的细线连接起来,旁边分别标注着三个地名:归墟,葬云岭,皇城。
而在这三点连线的正中心,一个更加耀眼的光点赫然在目——那正是沈渊的石像所在的位置!
“命契未断,心火未熄……”苍冥的声音悠远而飘渺,“这世间万法,皆有变数。或许,真正的答案,从来就不在符咒里,而在你们之间——那三点一线所指的,不只是地点,更是命运重启的支点。”
林清瑶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星图之上,心中翻江倒海。
然而,她还来不及细想这其中深意,异变陡生!
与此同时,南疆黑莲祭坛。
赤焰大祭司盘膝而坐,猛然睁开双眼,“终于……触碰到核心了么……”
他狞笑着,毫不犹豫地举起一把黑曜石匕首,狠狠割开自己的手腕!
殷红而泛着诡异黑气的鲜血喷涌而出,尽数洒入面前那座由无数冤魂头骨堆砌而成的祭坛之中。
“以我之血,引动万魂!让她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血祭共鸣’!”
嗡——!
随着他话音落下,毒王秘境内,林清瑶只觉脑中仿佛被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刺入,剧痛如山崩海啸般席卷了她的每一寸神经!
眼前那巨大的石碑拓本,仿佛活了过来!
碑上所有的符文都在瞬间变成了可怖的血红色,疯狂蠕动、扭曲、重组,最终竟脱离石碑,化作一道狰狞无比的血色咒印,带着毁天灭地的凶煞之气,直冲她的眉心而来!
“啊——!”
林清瑶惨叫一声,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跪倒在地。
她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燃烧,全身血管不受控制地在皮肤下凸起,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黑色纹路。
苦心凝聚的“毒域”之力瞬间濒临失控,在她体内疯狂冲撞,仿佛要将她彻底撕成碎片!
这根本不是什么原始符咒,这是一个引动她体内所有力量自爆的恶毒陷阱!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咻!”
一道倩影如鬼魅般破开神殿的死寂,自黑暗中疾射而出。
她扬手打出一枚通体晶莹、寒气四溢的冰针,不偏不倚,精准地钉在了林清瑶后颈的风府穴上!
那冰针甫一入体,一股极寒之力瞬间扩散,暂时封住了她暴走的经脉,肌肤表面凝结出细密霜花,连呼吸都带上了一缕白雾。
“别碰那东西!”来人声音清冷,带着一丝急切的厉喝,“这是赤焰早就设好的局——真正的原始符咒拓本,早已被他替换成了引爆血脉的‘噬魂引’!”
剧痛稍缓,林清瑶拼命喘息着,艰难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竟是本该身在巫王教,身为赤焰心腹的墨流苏!
“你……为什么帮我?”林清瑶的声音沙哑不堪。
墨流苏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我曾是他最信任的‘赤焰七子’之一,直到我发现……他处心积虑想要复活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南疆巫王,而是他自己。”
她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赤焰的真身,本就是三百年前那位被封印的毒王,散逸在世间的一缕残魂寄生而成。所谓的‘巫王降临’仪式,不过是他借由双生血脉的共鸣,彻底夺取你这具完整的药王血脉之躯,完成自我神化的阴谋!”
墨流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从舌底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简,抛给林清瑶:“这里面,记载着真正的破阵之法。但它需要两个人同时施术——一个在阵外,以净化之力引导阵法核心,另一个……则必须身在阵眼,承受所有力量反噬的痛苦。”
林清瑶接过那冰凉的玉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回那石碑之上,落在那句“献祭双生之躯,可断万劫之链”的血色小字上,久久不语。
净化之力……反噬……
她的脑海中,闪过沈渊那张温柔而决绝的脸。
良久,她缓缓站起身,眼中所有的挣扎、痛苦与迷茫,尽数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冷。
“若连破局之法都是他人预设的答案……那我宁愿亲手点燃新的黑暗。”
她没有去看那枚玉简,而是迈开脚步,一步步重新走向那座巨大的黑色石碑。
在墨流苏惊愕的目光中,林清瑶伸出手,掌心燃起一团幽绿色的毒火,然后,狠狠地按在了那张被替换过的“噬魂引”拓本之上!
她要亲手烧掉这个所谓的“钥匙”,烧掉这个将她推向绝路的“答案”。
“主人……”药灵最后一缕即将消散的意识,在她心底发出微不可闻的轻语,“你……你要走的路,比这火……还要烫……”
熊熊烈焰瞬间吞噬了整座石碑,黑色的符文在火光中扭曲、哀嚎,最终化为漫天灰烬,翻飞如蝶。
然而,就在那火焰即将燃尽,所有符文都化为虚无的瞬间,灰烬之中,竟有一个残缺的符号,在彻底消散前,闪烁了一下最后的血光。
那是一个只有半个的、形如烙印的古老符号。
也就在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境皇城,那座静静矗立在冰雪中的沈渊石像,其坚硬如铁的胸口处,竟也无声无息地,悄然浮现出了一个与之一模一样的、滚烫的烙印。
这并非偶然——早在三百年前第一道命契划下之时,他们的痛,便注定要由彼此共同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