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代表着巫王意志的巨瞳中,恐惧的情绪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被一种更为冰冷、更为古老的漠然所取代。
仿佛在它眼中,林清瑶此刻爆发出的力量,不过是蝼蚁临死前最绚烂的一次挣扎。
然而,就在这股力量攀升至顶点的第三息,异变陡生!
可就在她引动全部经脉奔涌之力的瞬间,心口那枚刚刚融合的药母之心骤然剧震,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撕裂感顺着命契烙印逆冲而上——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正从她的灵魂深处,一根根抽离连接药灵的命丝!
“噗——”
林清瑶毫无征兆地猛然弯下腰,一口灼热的紫金色血液狂喷而出,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从半空中坠落。
她重重跪倒在地,身体剧烈颤抖,七窍之中,竟缓缓溢出无数发丝般纤细的金色光线,那是灵识与命契被强行剥离后,神魂崩裂的反噬!
力量,在以比汇聚时更快的速度流逝!
肩头那片曾经温热的空荡,此刻像是被剜去了一块血肉,空洞而冰冷。
林清瑶死死抱着自己的肩膀,指甲深陷皮肉,仿佛想抓住那缕早已消散的温度。
“回来……”她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泪水决堤而下,与嘴角的血渍混在一处,“药灵!你回来!你说好要陪我看尽这江山花开的!”
她疯了一般捶打着地面,高冷淡漠的伪装在这一刻碎得彻彻底底。
什么药王转世,什么帝王棋局,她只想让那只喜欢赖在她怀里撒娇、会喋喋不休跟她讲道理的白狐狸回来!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悲恸吞噬的瞬间,一道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意念,自她胸口那道狰狞的命契伤痕中响起:
“主人……别哭……去往生池底……那里……有把钥匙……能斩……‘真我之锁’……”
那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风中残烛。
紧接着,一幅模糊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是多年前的药宗后山,漫山遍野的龙胆花开得正盛,年幼的她提着药篮,跟在一位仙风道骨的师父身后,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在她脚边追逐着蝴蝶……
师父?
林清瑶猛然抬头,泪水尚未干涸,那双燃烧着金紫异火的眸子里,却已重新燃起了决绝的烈焰!
就在这时,一道青色身影鬼魅般出现在她身侧,来人一身素衣,面容冷傲孤僻,正是隐匿多年的药宗残党首领,幽兰子。
她看也未看高台上的赤焰大祭司,只是将一枚青玉小瓶抛向林清瑶,声音清冷如冰:
“这是我从宗门禁地旧典里找到的‘凝魂露’,以上古月华为引,或可让你……再听见它最后的声音一次。”
林清瑶甚至没有道谢,一把接住玉瓶,看也不看,便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捏碎!
浓郁如月光的液体混合着碎玉,被她不管不顾地一把按入心口那道血肉模糊的命契伤口!
剧痛让她闷哼一声,但下一秒,奇迹发生了。
一团近乎透明的、白狐形态的虚影,自她胸前缓缓浮现。
它看起来那么虚弱,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却依旧固执地、努力地,用那虚幻的脑袋蹭了蹭林清瑶的脸颊。
“主人,我时间不多了……”药灵的声音清晰了起来,却也带着无法挽回的虚弱感,“听我说,九霄毒天阵真正的核心,不在天上那只眼睛,而在地底那座‘往生池’!赤焰以万千同门师兄弟的魂魄为引,不是为了献祭,而是为了唤醒池中的东西——那里,关押着第一位药王试图逆天造物时,炼制失败的‘罪身’,那也是……巫王最初选定的容器!”
“这是我沉睡千年前,透过命契碎片看到的最后一幕……别问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林清瑶心头剧震!
她终于明白,为何赤焰始终立于高台,迟迟不亲自出手——他在等!
等那个与她同根同源,却被定义为“失败品”的容器,在万魂滋养下彻底苏醒,与天上的巫王意志里应外合!
“往生池位于葬云岭地脉最深处,入口被‘真我之锁’封印。”幽兰子冷声补充道,“典籍记载,此锁无形无质,唯有身负药王血脉者,自愿献祭一缕神魂,方可开启——但也有人说,当血脉之主以自身精血浇灌锁心,且心中无悲无悯、唯持斩念之时,亦可撼动封印。”
“献祭神魂?”林清瑶脸上浮现一抹淬了剧毒的冷笑,“所以他笃定,为了这天下苍生,我会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晃,便要朝着山巅那道深不见底的地裂纵身跃下!
“站住!”
一只铁钳般的手臂从后方猛地将她拽了回来。
沈渊挡在她身前,他本就因强行引动龙脉而开始石化的身体,此刻青灰之色已蔓延至脖颈,但他那双龙目却依旧亮得惊人,死死锁住她。
“我先去探路。”他声音沙哑,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你疯了?!”林清瑶怒吼,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下面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你下去就是送死!”
沈渊却笑了,那笑容苍白而偏执,唇角已控制不住地渗出夹杂着石屑的血沫。
他回过头,深深地凝望着她,一字一顿:
“我说过,你的命契,连着我的心。你想跳,可以。”他顿了顿,抬手轻轻抚上自己心口的位置,“先把我的心,从你那里……还回来。”
不等林清瑶反应,他猛然转身,没有丝毫犹豫,化作一道流光,决然跃入了那片通往地心的无尽深渊!
他坠落途中强行扭转身形,以肩胛硬扛岩壁尖石,生生减缓下冲之势——这是他在龙脉地窟学会的活命技巧。
落地刹那,左足踏裂黑石,右膝半跪,匕首横挡于胸——可阴影中的杀机,早已等候多时。
地底,往生池。
这里没有一丝光亮,只有一池如墨的黑水,正如同沸腾的毒油般翻滚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硫磺与腐骨交织的气息钻入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滚烫的铁砂。
池水中央,悬浮着一具晶莹剔透的水晶棺。
棺中,静静躺着一名女子,她有着一张与林清瑶一模一样的容颜,双目紧闭,神态安详,胸口却突兀地插着半截锈迹斑斑的断剑。
她,就是那被封印了千年的“药王罪身”!
沈渊身形刚一落地,脚下大地便轰然炸裂,三道鬼魅般的黑影从池边阴影中暴起,正是早已埋伏在此的巫王教长老!
他们手中淬满剧毒的骨刃悄无声息,角度刁钻至极,瞬间穿透了沈渊的肺腑与肩胛!
“噗!”
沈渊身形剧震,却硬是抗住这穿心之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龙渊匕首化作一道金龙,狂吼着撞向那水晶棺!
“铛——!”
水晶棺剧烈一晃,被击中的一角应声碎裂。
碎裂的晶体飞溅,划过沈渊脸颊,留下数道血痕,温热血滴滑落,触感黏腻而真实。
然而,透过那裂缝,沈渊惊骇地看到,棺中那与林清瑶容貌别无二致的女子,嘴角竟勾起一抹诡异至极的笑意。
与此同时,林清瑶已破开岩层,紧随而至!
当她看到浑身浴血、被三名长老钉在地上的沈渊时,滔天的杀意瞬间引爆了她身后那片魂毒领域!
毒雾翻腾,发出低沉如呜咽的嘶鸣,空气中弥漫着金属锈蚀与焦糖焚烧混合的怪味。
“小心!”幽兰子的疾呼紧随而至,“她是陷阱!开启‘真我之锁’真正的钥匙不是献祭,而是……你对她产生的怜悯!”
话音未落,水晶棺中的女子骤然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空洞而悲悯的眼睛,她没有发动任何物理攻击,一股强大无匹的精神波动却如海啸般席卷而出,直冲林清瑶的识海!
“妹妹……我好痛苦……来陪我吧……我们一起……就能解脱了……”
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颅骨内震荡,带着潮湿阴冷的触感,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蚁爬过脑髓。
林清瑶识海剧烈震荡,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她仿佛看到了那个“自己”在烈火中被焚烧,在毒水中被侵蚀的无尽痛苦,一股无法抑制的怜悯与悲伤涌上心头,脚步竟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去。
就在她即将被那股精神力彻底拉入幻境的刹那,胸口命契处,那团即将消散的药灵残魂,用尽它最后一丝光与热,猛地撞向她的神魂本源!
“跑!那是‘心蛊’!一旦共情,你就会成为新的容器!”
林清瑶猛然惊醒,眼中恢复一片清明!
她反手抽出插在沈渊腰间的半截龙渊断匕,看也不看,便朝着自己的左臂狠狠刺下!
嗤——!
剧痛让她瞬间摆脱了那股精神控制。
皮肉撕裂的锐响伴随着血液喷洒的温热感,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舌尖尝到铁锈般的咸涩。
她抬起头,死死盯着棺中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声音比这地底万年寒冰还要冷冽:
“我不是来救你的。”
她将鲜血淋漓的手臂对准下方的池水,任由那混杂着药母之心气息与自身精血的紫金色血液,一滴滴落入那翻滚的黑潭。
“我是来,毁掉你们所有人的希望。”
刹那间,奇迹发生!
整个往生池不再只是翻滚,而是如同被注入了截然相反的力量,池底深处,一道古老而繁复的符文光门轰然浮现——“真我之锁”,竟因她这“主动流血,绝不怜悯”的决绝意志,而非“献祭灵魂”而强行开启!
光门洞开的瞬间,一声狂怒的咆哮自头顶传来,赤焰大祭司撕裂地层,轰然降临!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破解‘真我之锁’!”
林清瑶却根本不理会他的咆哮,一把抱起重伤濒死的沈渊,闪身冲入符门。
幽兰子断后,将随身携带的所有“爆毒丸”尽数引爆,恐怖的毒爆瞬间封锁了通道!
爆炸的气浪灼烧皮肤,刺鼻的绿烟在耳畔嘶鸣,岩石崩塌的轰隆声如雷贯耳。
门后,是一片死寂的虚无空间。
这里的空气凝滞如铅,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温度变化,唯有脚下隐约传来的、如同心跳般的震动。
空间的中央,静静漂浮着一把锈迹斑斑、造型古朴的铁剪,它仿佛亘古便存在于此,散发着斩断万物因果的苍凉气息。
林清瑶抱着沈渊,缓缓伸出手,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铁剪的刹那,一道细若游丝的呢喃,在她灵魂最深处响起,那是药灵留下的最后一句箴言:
“主人……快跑……它要醒了……那把剪子……不是给人用的……”
她指尖一顿,心头警铃炸响——不是钥匙?那是……刑具?
话音未落,整座葬云岭,连同这片虚无空间,都开始剧烈地震颤、崩塌!
苍穹之上那道漆黑的裂缝被猛然撕开,一只覆盖着青黑色鳞片与狰狞毒瘤的擎天巨手,缓缓从中探出!
巫王本体,降临!
林清瑶的目光死死定格在那把近在咫尺的铁剪上,在它斑驳的锈迹剥落处,一行用上古神文镌刻的小字,正闪烁着宿命般的光芒:
剪断它,你也将失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