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晚刚踏出德妃寝殿门槛,脚跟还没站稳,周嬷嬷就从廊柱后闪出来,一把攥住她手腕,力道不轻。“格格,德妃娘娘有请,偏殿说话。”
姜岁晚没挣扎,只把袖口往下扯了扯,盖住腕子上被掐出的红印子。“嬷嬷带路。”
偏殿门一关,炭盆烧得正旺,热气扑面。德妃端坐主位,手里捏着一盏茶,没喝,指尖在杯沿上轻轻敲。姜岁晚垂手站着,腰杆挺直,脸上挂着点恰到好处的懵懂。
“坐。”德妃开口,声音不高,也没叫人搬椅子。姜岁晚自己拖了张圆凳过来,坐下时故意碰出点声响。
德妃眼皮都没抬:“年氏那张脸,是你动的手?”
“娘娘明察。”姜岁晚两手交叠放在膝上,“臣妾只是掉了张纸,胭脂是御膳房备的,臣妾连盒子都没碰过。”
“嘴倒是硬。”德妃放下茶盏,目光扫过来,“你当本宫不知道你那小厨房里,辣椒粉卖得多离谱?”
姜岁晚咧嘴一笑:“回娘娘,臣妾爱吃辣,顿顿离不得。前阵子闹肚子,大夫说吃辣能驱寒,臣妾就多囤了些。”
德妃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换了个语气:“你觉得年羹尧这人如何?”
姜岁晚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更茫然了:“年大将军?臣妾只在戏文里听过,说是西北打得响,别的……真不懂。”
“不懂?”德妃冷笑,“你连军械凭证都能伪造,还说不懂朝政?”
“那纸是真是假,臣妾真不知道。”姜岁晚摇头,“臣妾就是个管账的,纸上画的是刀是枪,臣妾分不清。只知道年侧福晋捡了它,又抹了胭脂,脸肿成那样,怪可怜的。”
德妃没接话,手指又开始敲杯子。姜岁晚等了一会儿,主动开口:“娘娘若觉得臣妾有罪,该怎么罚都行。可年侧福晋私藏凭证,构陷同府姐妹,这事……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德妃终于抬眼:“你倒替本宫操心起来了。”
“臣妾不敢。”姜岁晚低头,“只是觉得,王府后院本该和和气气,有人非要搅浑水,坏了规矩,娘娘身为长辈,自然要主持公道。”
德妃沉默片刻,突然问:“你跟四爷,私下常谈这些?”
“王爷忙得很。”姜岁晚答得飞快,“臣妾连他书房门槛都迈不进去几次,哪敢谈朝政?顶多算算小厨房的账,报报月例开销。”
德妃嘴角扯了扯,像是笑,又不像。“你倒是个明白人。”
“臣妾糊涂着呢。”姜岁晚顺势装傻,“昨儿还把辣椒粉当糖放粥里,辣得直灌凉水。周嬷嬷骂了我一路,说我脑子缺根弦。”
德妃没再追问,只挥挥手:“下去吧。今日之事,本宫记下了。”
姜岁晚起身行礼,退到门口时,听见德妃低声补了一句:“西北的事,不是你能掺和的。”
她脚步没停,推门出去。冷风一吹,后背凉飕飕的——刚才在殿里,汗都浸透中衣了。
周嬷嬷还在门外候着,见她出来,脸色比进去时还难看。“格格这是何苦?得罪了年家,往后日子怎么过?”
“日子照过。”姜岁晚搓了搓冻红的耳朵,“嬷嬷别愁,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她刚拐过抄手游廊,苏培盛就从假山后头冒出来,手里捧着个青瓷小瓶,瓶口用蜡封着。“格格,王爷让送来的。”
姜岁晚接过瓶子,拔开塞子闻了闻,呛得连打三个喷嚏。苏培盛赶紧递上帕子:“小心些,这可是胡椒水2.0版,比上回劲儿大。”
“王爷还说什么?”
“没旁的。”苏培盛压低嗓子,“只说‘风暴才刚开始’,让您……悠着点。”
姜岁晚把瓶子塞进袖袋,冲苏培盛眨眨眼:“替我谢王爷。顺便问问,今晚书房的账,能不能改明天算?我腰疼。”
苏培盛憋着笑走了。姜岁晚慢悠悠往自己院子晃,路过西厢时,窗缝里漏出点光。她停下脚步,踮脚往里瞅——胤禛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本折子,眉头拧着。
她故意咳嗽一声。窗内的人头也不抬:“还不滚进来?”
姜岁晚推门进去,顺手把门掩上。“王爷忙呢?”
“忙你的烂摊子。”胤禛把折子合上,“德妃问你什么了?”
“问我是不是故意整年氏。”姜岁晚凑到桌边,伸手去够他手边的茶壶,“还问我对年羹尧怎么看。”
胤禛没拦她倒茶,只冷冷道:“你怎么答的?”
“我说我不懂朝政。”姜岁晚灌了一大口,“还说年大将军打仗厉害,别的不知道。”
胤禛哼了一声:“德妃信?”
“信不信不重要。”姜岁晚放下茶杯,“重要的是,她袖子里那封信,提了西北军饷三个月没发的事。”
胤禛眼神一凛:“你看清了?”
“没看清字。”姜岁晚摇头,“但信纸角上盖着兵部的戳,还有‘三月未至’几个字,露在外头。”
胤禛沉默良久,突然问:“你故意激她掏信?”
“哪敢。”姜岁晚一脸无辜,“臣妾就是嘴碎,东拉西扯,娘娘听着烦了,自然想拿信打发我走。”
胤禛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笑了:“胆子不小。”
“有王爷兜底,怕什么?”姜岁晚从袖袋摸出那瓶胡椒水,在掌心抛了抛,“不过这玩意儿……真能防身?”
“试试?”胤禛伸手要抢。
姜岁晚赶紧藏到身后:“别!我眼睛还想留着数钱呢。”
胤禛收回手,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册子推过来:“今晚就对这个。年氏小库房的账,乱成一团,你给理清楚。”
姜岁晚翻开册子,密密麻麻全是墨团。“王爷这是报复我吧?”
“公事公办。”胤禛起身走到她身后,俯身指着一行数字,“这里,少记了二十两。”
姜岁晚扭头看他:“王爷什么时候学会看账了?”
“跟你学的。”胤禛直起身,“现代会计法,不是你说的?”
姜岁晚撇嘴:“那也得给我工钱啊。熬夜伤身,得加鸡腿。”
“准了。”胤禛走到门边,忽又回头,“明日别出府。德妃可能会召你二度问话。”
“臣妾病了行不行?”姜岁晚趴在桌上装死,“头疼,眼花,手抖,写不了字。”
“随你。”胤禛推门出去,声音飘回来,“病一天,扣半月月例。”
门关上了。姜岁晚趴在账本上哀嚎,嚎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坐直——德妃那封信,兵部的戳是真的,可“三月未至”四个字,墨迹新得发亮,像是刚添上去的。
她抓起笔,在账本空白处飞快写下几个词:做局、试探、饵。
窗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停在院门口就没再近前。姜岁晚吹干墨迹,把账本合上,冲外头喊:“谁啊?送宵夜的话放门口就行!”
没人应声。脚步声又响起来,慢慢走远了。
姜岁晚摸出那瓶胡椒水,对着烛光晃了晃。液体在瓶里打着旋,映得烛火一跳一跳的。
她小声嘀咕:“风暴刚开始?那我得备把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