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的声音在窗外停了半拍,灯笼光晃了一下。“格格这话,老奴可不敢传。”他压着嗓子,却掩不住笑意,“王爷听了,怕是要连夜翻您账本。”
姜岁晚把暖炉往怀里一搂:“那就告诉他,防锈油配方换桂花糖,五颗起步,童叟无欺。”
院墙外传来一声轻咳,是胤禛。他没说话,只把油纸包搁在窗台沿上,转身走了。脚步声踩在雪地上,不紧不慢,像算好了她会追出来。
她果然追到门边,扒着门缝喊:“四爷,明日马车得加个软垫——我腰不好,颠不得。”
胤禛没回头,声音隔着风飘过来:“申时一刻,角门等你。迟到半刻,扣三个月月例。”
姜岁晚缩回屋里,把油纸包拆开,五颗桂花糖整整齐齐码在掌心。她拈起一颗塞进嘴里,甜味还没化开,就听见外头周嬷嬷的脚步声。她赶紧把凭证塞进袖袋,顺手抓了把瓜子嗑起来。
周嬷嬷端着热茶进来,眼睛扫了一圈:“格格还不歇?明日还要进宫呢。”
“睡不着。”姜岁晚吐出瓜子壳,“德妃娘娘赐宴,总得精神点。”
周嬷嬷放下茶盏,欲言又止。姜岁晚知道她想问什么,故意岔开话题:“嬷嬷尝尝这瓜子,我新炒的,加了蜂蜜。”
周嬷嬷没接,只低声说:“年侧福晋昨儿夜里摔了茶盏,今早请安时手还抖着。”
姜岁晚笑了一声:“许是天冷,手僵。”
周嬷嬷没再说话,退了出去。姜岁晚把剩下的瓜子倒进笸箩,从妆匣底层摸出个小瓷盒。盒子里装的是辣椒粉,掺了胭脂色,闻着香,沾上皮肤却火辣辣的。她用小银匙舀了一点,抹在指甲盖上试了试,辣得直抽气。
“够劲。”她自言自语,把瓷盒收好,吹灯上床。
第二日天刚亮,姜岁晚就爬起来梳洗。她特意挑了件素净的袄子,头发也只松松挽了个髻,插了根木簪。周嬷嬷进来送早膳,见她这副打扮,眉头皱了皱:“格格这是要去赴丧?”
“低调点好。”姜岁晚咬了口馒头,“免得抢了年侧福晋的风头。”
周嬷嬷叹气:“您啊,就是不肯安分。”
姜岁晚没接话,三两口吃完早饭,拎着食盒出门。角门处,胤禛的马车已经候着了。车夫见她来,忙掀开车帘。胤禛坐在里头,手里捧着本书,头也不抬。
姜岁晚钻进车厢,把食盒搁在小几上:“给王爷带的蟹粉酥,刚出锅。”
胤禛翻了页书:“放那儿吧。”
马车缓缓启动,姜岁晚靠在车壁上,从袖袋里摸出那张凭证,在指尖摩挲。胤禛瞥了一眼:“还没掉?”
“等到了地方再说。”姜岁晚把凭证塞回袖袋,“王爷不问问我要怎么用?”
“你做事,我放心。”胤禛合上书,“不过别玩脱了——德妃不是傻子。”
“我知道轻重。”姜岁晚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头街景,“年氏要是聪明,就该把这玩意儿烧了。”
胤禛冷笑:“她要是聪明,就不会半夜摔茶盏了。”
马车行至宫门口,姜岁晚拎着食盒下车。守门的侍卫认得她,点头放行。她慢悠悠走到石狮子旁,假装被绊了一下,手一松,食盒盖子掀开,凭整飘落在地。
她蹲下去捡,余光瞥见年氏的轿子正往这边来。她故意磨蹭,等轿子近了才起身,拍拍衣摆上的灰,拎着食盒快步走了。
年氏的轿帘掀开一条缝,她盯着地上的凭证,眼神发亮。陪嫁嬷嬷低声道:“主子,别捡,怕是陷阱。”
年氏冷笑:“怕什么?正好拿去给德妃娘娘瞧瞧。”她示意嬷嬷下去捡,自己端坐轿中,嘴角扬起。
姜岁晚躲在宫墙拐角,看着年氏的轿子走远,才松了口气。苏培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递给她一个纸包:“王爷让给您的。”
姜岁晚打开一看,是六颗桂花糖。“怎么多了一颗?”
“利息。”苏培盛笑眯眯的,“王爷说,您今日演技不错。”
姜岁晚把糖揣进兜里,跟着苏培盛往御膳房走。德妃赐宴,御膳房忙得脚不沾地。姜岁晚借口送点心,溜进了小厨房。趁人不注意,她摸出那个小瓷盒,把辣椒粉倒进年氏专用的胭脂盒里,搅匀了盖好。
“格格在这儿做什么?”一个太监突然出现在门口。
姜岁晚面不改色:“德妃娘娘让我来看看菜色。”她指了指案板上的鱼,“这条清蒸的,火候过了。”
太监信以为真,赶紧去调整火候。姜岁晚趁机溜出厨房,长舒一口气。
傍晚,姜岁晚回到王府,刚进门就被周嬷嬷拽住:“格格快去西厢,王爷等您半天了。”
姜岁晚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去了西厢。胤禛坐在桌前,面前摊着账本。见她进来,他抬眼:“玩够了?”
“没玩,正事。”姜岁晚凑过去看账本,“王爷查账呢?”
“查你的账。”胤禛指着一行数字,“上个月小厨房的进项,怎么少了二十两?”
姜岁晚眨眨眼:“哦,那个啊——我拿去买辣椒粉了。”
胤禛手一顿:“买那么多辣椒粉做什么?”
“做胭脂。”姜岁晚笑嘻嘻的,“年侧福晋不是最爱红妆吗?我给她调了个特制的,保准明儿宴席上艳惊四座。”
胤禛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笑了:“你胆子不小。”
“有王爷撑腰,怕什么?”姜岁晚从兜里掏出一颗桂花糖,剥开塞进嘴里,“对了,王爷要不要猜猜,年氏明天会不会哭?”
胤禛合上账本:“哭不哭我不知道,但德妃一定会笑。”
姜岁晚愣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有人替她清理门户。”胤禛站起身,走到窗前,“年羹尧最近太嚣张,德妃早想敲打他了。”
姜岁晚恍然大悟:“所以王爷才让我设这个局?”
“一半是,一半不是。”胤禛回头,“另一半,是因为我想看你折腾。”
姜岁晚撇嘴:“王爷真坏。”
胤禛没反驳,只从袖中摸出个小瓶子递给她:“防身用的,万一辣椒粉不够劲,这个能补上。”
姜岁晚接过瓶子,拔开塞子闻了闻,呛得直打喷嚏。“什么东西这么冲?”
“胡椒水。”胤禛嘴角微扬,“苏培盛特制的。”
姜岁晚把瓶子收好,忽然想起什么:“王爷,明日宴席,我能坐您旁边吗?”
“不能。”胤禛答得干脆,“你得坐年氏对面。”
姜岁晚垮下脸:“那多没意思。”
“有意思的事在后头。”胤禛走到门边,回头看了她一眼,“记得带帕子——年氏要是哭花了妆,你得帮她擦。”
姜岁晚噗嗤笑出声:“王爷这是让我火上浇油啊。”
胤禛没接话,推门走了。姜岁晚站在原地,摸了摸怀里的胡椒水瓶子,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翌日清晨,姜岁晚早早起床梳妆。她特意选了条红裙子,衬得脸色格外娇艳。周嬷嬷见了直摇头:“格格这是要去打架?”
“观战。”姜岁晚对着镜子抿了抿唇,“顺便捡个漏。”
马车驶向皇宫,姜岁晚一路哼着小曲。胤禛坐在对面,闭目养神,仿佛对即将上演的好戏毫无兴趣。
到了宫门口,姜岁晚刚下车,就听见年氏的笑声。她转头看去,年氏正挽着德妃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说着什么。见姜岁晚来了,年氏眼神一冷,故意提高嗓门:“妹妹今日气色真好,莫不是用了什么秘方?”
姜岁晚笑盈盈地走过去:“哪有什么秘方,不过是睡得好罢了。”
德妃淡淡扫了她一眼:“姜格格来了?正好,随我进去吧。”
宴席设在偏殿,众人落座。姜岁晚的位置果然在年氏对面。她刚坐下,就看见年氏从袖中摸出那张凭证,悄悄递给身旁的宫女。
姜岁晚低头喝茶,嘴角微翘。菜一道道上来,年氏开始补妆。她打开胭脂盒,蘸了点往脸上抹。刚抹完,她脸色就变了。
“怎么了?”德妃注意到她的异样。
年氏强笑道:“没事,许是胭脂不太服帖。”
话音未落,她突然打了个喷嚏,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满座哗然。德妃皱眉:“年氏,你这是怎么了?”
年氏捂着脸,声音都变了调:“臣妾……臣妾不知……”
姜岁晚适时递上帕子:“侧福晋擦擦吧,别弄脏了衣裳。”
年氏一把抢过帕子,胡乱擦着脸。越擦越痒,她忍不住伸手去挠,结果越挠越红,整张脸肿得像猪头。
德妃脸色沉了下来:“来人,送年侧福晋去偏殿休息。”
年氏被扶下去时,怨毒地瞪了姜岁晚一眼。姜岁晚回以微笑,慢悠悠夹了块鱼吃。
宴席散后,德妃单独召见了姜岁晚。屏退左右,德妃开门见山:“那张凭证,是你放的吧?”
姜岁晚不慌不忙:“娘娘明鉴,臣妾只是不小心掉了东西。”
德妃冷笑:“不小心?那你给年氏的胭脂,也是不小心调的?”
姜岁晚抬头,直视德妃:“娘娘若觉得臣妾有罪,尽管处置。不过——”她顿了顿,“年侧福晋私藏军械凭证,意图构陷同府姐妹,这笔账,娘娘打算怎么算?”
德妃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笑了:“你倒是胆大。”
“臣妾胆子小得很。”姜岁晚垂下眼,“不过是替娘娘分忧罢了。”
德妃沉默片刻,挥挥手:“下去吧。今日之事,本宫记下了。”
姜岁晚行礼退下,刚出殿门,就看见胤禛站在廊下。他见她出来,抬脚就走。姜岁晚小跑着追上去:“王爷等等!”
胤禛停下,回头看她:“玩开心了?”
“还行。”姜岁晚笑嘻嘻的,“就是可惜了那盒胭脂,我调了好久呢。”
胤禛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下次再胡闹,扣你半年月例。”
姜岁晚捂着额头嘟囔:“王爷就会欺负我。”
胤禛转身继续走,声音飘过来:“晚上来我书房,有账要跟你算。”
姜岁晚跟在他身后,小声嘀咕:“算就算,谁怕谁。”
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一前一后,挨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