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水冰冷刺骨。
萧辰打头，一手握着止水剑，一手拉着老吴。
黑羽殿后，三个人深吸一口气，扎进潭底。
水下更黑。
只有止水剑发出幽幽的蓝光，勉强照亮身前丈许。
潭底果然有个洞口，斜着向下，深不见底。
水压越来越大，耳膜发胀，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身后传来轰隆声。
龙宫彻底塌了。
碎石混着海水从后面涌来，像一只巨手在推他们。
三人被水流卷着，身不由己地往洞深处冲。
萧辰拼命瞪眼，透过浑浊的水，看见洞壁在快速后退。
这洞不是天然的，有开凿的痕迹，壁面光滑，偶尔能看到镶嵌的夜明珠，但大多已经黯淡。
游了约莫半炷香时间，前面出现岔路。
三条水道，分别通向三个方向。
该走哪条？
黑羽游到前面，伸手按在洞壁上，闭眼感应。
他体内的龙宫残念在发挥作用。
“左边那条，”黑羽睁开眼睛，指向左侧水道，“有活水流动，通向外面海域。中间和右边是死路，或者通往更深的囚牢。”
三人转向左边水道。
这条水道更窄，只能容一人通过。
萧辰侧着身子往前游，止水剑横在胸前，剑身的蓝光照亮前路。
水道开始向上倾斜。
有希望！
但就在这时，前方黑暗里亮起两盏灯笼。
金色的，碗口大，在深水里幽幽地亮着。
不是灯笼。
是眼睛。
萧辰心里一紧，停下动作。
那对眼睛缓缓靠近，露出全貌——一个巨大的头颅，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片，头上有独角，嘴边有长须。
眼睛后面是粗长的身躯，在水中蜿蜒游动，看不清楚有多长。
蛟。
真正的蛟。
它挡在水道中央，静静地看着三人，没有立刻攻击，但那种无形的威压让水流都变得粘稠。
老吴吓得腿软，要不是在水里，估计已经坐地上了。
黑羽游到萧辰身边，低声说：“它在审视我们。龙宫残念告诉我，这蛟是最后一任龙宫之主的坐骑，龙宫覆灭后一直守在这里。它认得止水剑。”
萧辰举起止水剑。
剑身蓝光大盛，照亮了蛟的全貌。
这蛟比想象中还大，光是头颅就有一人高，身躯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它看到止水剑，眼神明显变了——从冷漠变成了某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悲伤。
它缓缓低下头，凑近止水剑。
萧辰握紧剑柄，随时准备出手。
但蛟只是用鼻尖轻轻碰了碰剑身，然后发出一声低沉的鸣叫。
声音在水里传开，像闷雷，震得人耳膜生疼。
然后，它让开了路。
身躯盘绕，在狭窄的水道里腾出一个空间，刚好够三人通过。
它在放行。
萧辰松了口气，朝蛟点了点头，率先游过去。
经过蛟身边时，他看见蛟的颈侧有道很深的伤疤，像是被什么利器砍的，几乎斩断脖颈。
伤口早已愈合，但鳞片没能长回来，露出下面粉色的肉。
蛟看了他一眼，眼神温和了些。
三人穿过水道。
身后传来蛟的又一声低鸣，然后那对金色的眼睛缓缓消失在黑暗里。
水道越来越亮。
能看见头顶有光了，不是蓝光，是自然的天光。
萧辰加速上游。
哗啦——
三人冲出水面。
外面是开阔的海域，天色微明，正是拂晓时分。
回头看去，那座龙宫孤岛正在崩塌，山体滑坡，巨石滚落，激起冲天水柱。
他们的船呢？
萧辰四下张望。
船在百丈外，随着海浪起伏。船上有人影晃动，是陈冲他们。
“游过去！”
萧辰喊道。
三人拼命游向大船。
陈冲看见他们，赶紧放下绳梯。
萧辰先爬上去，然后把老吴和黑羽拉上来。
一上船，他就冲进船舱。
青凤还躺在铺上，脸色白得像死人，呼吸几乎感觉不到。
萧辰拿出止水剑，握住青凤的手，将剑身贴在她掌心。
剑中坎水之力缓缓流入青凤体内。
青凤身体颤了颤，眉头微皱，但没醒。
“需要时间，”黑羽走进来说，“至少三个时辰，才能调和离火反噬。”
“三个时辰……”萧辰看向外面，“这地方不能待了。”
龙宫崩塌引发的震动正在海面扩散，波浪越来越大。
更远处，天际线那里，海面正在隆起——不是波浪，是整个海面在抬升，像有什么巨物要从海底站起来。
“海啸，”钱商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趴在舱门口，脸色惨白，“龙宫塌了，地壳变动，会引起大海啸……看那浪头，至少百丈高！”
百丈？
所有人都看向远处。
海平面确实在隆起，形成一道黑色的水墙，正以恐怖的速度朝这边推进。
水墙后面是更浓的黑云，雷电在云层里穿梭。
“开船！”
萧辰吼道，“全速往西！回雷州海岸！”
钱商人挣扎着爬起来，扑向舵轮：“不行！回海岸是找死！海啸最先冲击的就是海岸，回去等于送死！”
“那去哪儿？”
“往深海开！”
钱商人咬牙，“海啸在浅海威力最大，深海反而安全些。
等第一波过去，再找地方靠岸！”
萧辰不懂海，但他信钱商人的判断。
“听他的！往深海开！”
船转向，迎着海啸的方向开去。
这很反直觉——迎着海啸开，但钱商人说这是唯一活路。
海啸是波浪，不是水流，船只要能扛过浪头，就有机会从浪后面穿过去。
问题是，扛得过吗？
百丈高的浪，什么船能扛过？
船全速前进。
风帆鼓到极致，桅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所有人都到甲板上，用能找到的一切东西固定自己——缆绳、桅杆、甚至把刀插进甲板当扶手。
海啸近了。
远看是水墙，近看是山。
黑色的，翻滚的，带着雷鸣般轰响的水山。
浪头未到，狂风先至，吹得人睁不开眼。
空气中全是咸腥的水汽，还夹杂着从海底卷上来的泥沙、海草、甚至鱼虾。
“抓紧！”
钱商人嘶声吼。
船头昂起，迎着浪冲上去。
第一感觉是失重。
船像被一只巨手托着，笔直向上。
甲板倾斜到几乎垂直，人全靠绳索固定才没掉下去。
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水声，还有船体结构发出的嘎吱声。
到了浪顶。
眼前景象让所有人窒息。
他们站在百丈高的水墙上，俯瞰下方。海面在脚下很远的地方，扭曲变形。
更远处，雷州海岸线清晰可见——但很快，就会被这道水墙吞没。
船开始下坠。
比上升更恐怖。
自由落体，船头朝下，像要一头扎进海底。
失重感让人胃里翻江倒海，有人忍不住吐了。
轰！
船尾先拍在水面上。
整条船像被巨人狠狠摔了一下，甲板碎裂，桅杆折断。
萧辰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喉咙一甜，吐出口血。
但船没散架。
海鲨帮这艘船质量不错，铁皮包底，扛住了。
船在海面上剧烈摇晃，像片叶子。但已经穿过第一道浪了。
回头看去，那道百丈水墙正扑向海岸。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吞噬。
岸边的礁石、树木、甚至小山头，在巨浪面前像玩具一样被推平。
“雷州……”
陈冲喃喃道，“完了。”
“还没完，”钱商人抹了把脸上的海水，“这种规模的海啸，会一直冲到内陆几十里。
雷州城靠海，城墙再厚也挡不住。得报信！”
“怎么报？”
黑羽问，“咱们现在自身难保。”
萧辰盯着海岸方向。
海啸的第一波已经登陆，白浪滔天，吞没了能看见的一切。
但雷州城在更内陆，还有时间——如果现在赶过去报信，也许还能撤出部分百姓。
“掉头，”他说，“回海岸。”
“你疯了？”
钱商人瞪眼，“第二波、第三波浪马上就来！现在回去是送死！”
“那就送死，”萧辰握紧止水剑，“但不能眼睁睁看着几万人死。”
他看向陈冲等人：“愿意跟我去的，留下。不愿意的，跟钱商人往深海去，等海啸过了再靠岸。”
陈冲第一个站到他身边：“头儿在哪儿我在哪儿。”
老吴、黑羽，还有其他兄弟，一个没走。
钱商人看着他们，忽然笑了：“一群疯子……好，我陪你们疯一回！
但说好，到海岸附近我就放小船，你们自己游过去报信。我这船还得留着吃饭呢！”
船再次转向，冲向正在被海啸蹂躏的海岸。
越靠近，景象越恐怖。
海面上漂满了杂物——破碎的船板、家具、牲畜尸体，甚至还有人的尸体。
海水是浑浊的土黄色，裹挟着泥沙和断木。
海岸线已经认不出来了。
原本的沙滩、礁石、渔村，全没了，只剩一片汪洋。
海水倒灌进内陆，淹没了农田、道路。
远处，能看见雷州城的轮廓——城墙还在，但城外已经是一片泽国。
船在离岸三里外停下。
再近就会搁浅。
“小船！”
钱商人喊。
放下唯一的一条救生小船，只能容三个人。
萧辰、陈冲、黑羽跳上去，其他人留在船上。
“你们保重，”钱商人说，“海啸第二波最多还有一刻钟就到。报完信赶紧找高处躲，别回头！”
小船划向海岸。
三里水路，平时一炷香时间。
但现在海面混乱，到处是漩涡和漂浮物，划得很艰难。
终于上岸。
说是岸，其实是洪水边缘。
水淹到膝盖，脚下是泥泞。
远处有幸存的人在哭喊，往高处跑。
萧辰抓住一个逃难的老汉：“雷州城怎么样了？”
“城、城墙还没垮，但水已经淹进城了！”
老汉哆哆嗦嗦，“官府在组织人往西门撤，但人太多，挤不出去！”
西门地势高，是对的。
“走！”
萧辰带头往城里冲。
水越来越深，从膝盖到腰，再到胸口。
等冲到城门时，水已经齐肩深。
城门开着，但被逃难的人群堵死了，哭喊声、叫骂声响成一片。
萧辰爬上城墙。
城墙上也站满了人，都是逃上来的。
往城里看，街道成了河道，水面上漂着各种东西。
更远处，东城墙那里，海水正从墙头漫进来，像瀑布。
“第二波来了！”
有人尖叫。
萧辰回头看向海面。
第二道水墙，比第一道矮些，但也有七八十丈高，正滚滚而来。
最多半刻钟，就会撞上城墙。
这城墙扛不住。
“下城！往西门跑！”
萧辰大吼，“城墙要塌了！”
但没人听他的。
人群已经乱了，只顾自己逃命，互相推搡，甚至大打出手。
萧辰咬牙，抽出止水剑。
剑身蓝光大盛。
他运起全力，一剑斩向城墙垛口。
轰！
剑气将垛口劈开一道三丈宽的口子，碎石飞溅。这一下镇住了所有人。
“听我说！”
萧辰站在缺口处，声音灌注内力，传遍城墙，“我是朝廷派来的！现在所有人，有序下城，往西门撤！
城墙扛不住下一波海啸，留在这儿必死！”
“朝廷的人？”
“有救了！”
人群稍微恢复秩序，开始往下撤。
萧辰跳下城墙，在齐胸深的水里开路。
止水剑挥出，剑气分开水流，劈开挡路的杂物，硬生生在洪水里开出一条路。
陈冲和黑羽在后面维持秩序。
半刻钟，只撤出去不到一半人。
第二波海啸到了。
先是巨响，像天崩地裂。
然后城墙震动，东面那段城墙最先垮塌，巨石滚落，砸进水里，激起巨浪。
海水像决堤的洪水，冲垮房屋，卷走人群。
萧辰回头，看见滔天巨浪已经扑到头顶。
躲不开了。
他一把抓住身边的陈冲和黑羽，还有几个逃难的百姓，运起全部功力，止水剑插进地面。
剑中坎水之力爆发，在周围凝成一个蓝色光罩。
巨浪拍下。
光罩剧烈震动，但没破。
水从头顶淹过去，周围一片黑暗，只有光罩里还有空气。
能听见外面轰隆隆的响声，还有建筑物倒塌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水退了。
光罩消散。
萧辰瘫倒在地，止水剑脱手。
刚才那一下耗尽了所有力气，经脉剧痛，又吐出口血。
周围一片狼藉。
城墙垮了大半，房屋倒了一片。
水退了，但留下满地淤泥和杂物。
幸存的人从各个角落爬出来，哭喊着寻找亲人。
“头儿！”
陈冲扶起他。
“我没事，”萧辰咬牙站起，“继续撤，还有第三波。”
第三波海啸威力小些，但也不能大意。
他们继续组织撤离，一直到中午，才把城里大部分百姓撤到西门高地。
萧辰站在高处，看着已成废墟的雷州城，和远处渐渐平息的海面。
坎水碎片拿到了，青凤有救了。
但这座城，死了多少人？
他握紧止水剑，剑身冰凉。
力量越大，责任越大。
这条路，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