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过山坡,火把忽明忽暗。谢珩立于高处,手中紧握判官笔,目光死死盯着山谷入口。远处马蹄声渐起,由远及近。
他猛然抬手,旗子一挥。
林中顿时箭如雨下,三队弓箭手轮番射击,密集的箭矢落在敌军前锋之前。火光映照地面,绊索被踩中,冲在最前的骑兵纷纷坠马,后方来不及收势,人仰马翻,惨叫不绝。
两侧山道骤然杀出轻骑,迅速封锁退路。敌人被困于狭窄坡道,进不得退不能,阵型大乱。
谢珩转身跃下坡地,翻身上马,直扑左侧。那边突然起火——敌军分兵偷袭粮仓,意图断我军后路。他策马疾驰,途中遇三名敌将拦路,他未作停顿,出手如电,判官笔连点三人咽喉。三人应声倒地,余者骇然止步,无人敢再上前。
中军鼓台忽鸣锣声,节奏突变。这是约定信号,意味着敌军将主攻指挥中枢。守军立刻响应,点燃烟雾示警。藏于后山的伏兵倾巢而出,与正面部队形成夹击之势。敌军本已混乱,此刻失去指挥,各自奔逃。
冷十三隐于战场边缘,静观其变。他忽然发现一名身着魏长忠亲卫服饰的将领正在频频打手势,当即派出两支小队悄然包抄。那人察觉危险欲逃,却已被团团围住。刀光一闪,头颅落地。
战局自此开始向义军倾斜。
医帐内灯火昏沉,满地伤员,呻吟不断。春桃立于帐口,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外头喊杀声渐歇,她稍稍松了口气,正欲转身,帘子却被掀开,薛明蕙走了进来。
她走得极慢,一手扶着药箱,另一只手按着胸口。脸色比白日更显苍白,唇无血色。
“你怎么来了?”春桃急忙迎上,“谢公子说过你不准出帐。”
“药粉是我做的。”薛明慧声音轻细,语气却坚定,“我要亲眼看着它用下去。”
春桃咬住嘴唇,不再劝阻。
薛明蕙走到第一张床边,打开箱子,取出一包药粉,撕开布袋,均匀撒在士兵伤口上。血渐渐止住。她又走向下一个伤员,动作熟练而沉稳。
角落里躺着一个少年兵,腿上伤口极深,骨肉外露,鲜血不止。他浑身颤抖,双眼睁着,眼神空洞。
薛明蕙蹲下身,将整包药粉倾倒在伤口上,用力按压。少年痛得抽搐,她始终未松手。直到血液缓缓凝固,她才停下,额上已布满冷汗。
“别怕。”她低声说,“你会活下来的。”
少年嘴唇微动,未出声,泪水却从眼角滑落。
她抬手擦去他脸上的血污,顺手轻抚他的额头。指尖冰凉。
此时,天上传来一声闷雷,她心头一紧,胸口仿佛被重物压迫。她低头看向袖中帕子,上面沾染旧血与新血,竟泛起一点微光。光芒极弱,宛如萤火,轻轻飘起,落在几名重伤士兵身上。
有人看见了,惊得说不出话。片刻后,一位老兵跪倒在地,低声喃喃:“是姑娘的光……还在。”
无人再言。众人望着那点微光,仿佛望见了生的希望。
薛明蕙未曾抬头。她只觉力气一丝丝流逝,手指发麻。她悄悄攥紧帕子,将喉间的血腥味咽回腹中。
帐外喊杀声渐稀,偶有零星交战。谢珩立于左翼高地,俯瞰全局。敌军主力已然溃散,败象已现。他收回目光,望向医帐方向。
冷十三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低声道:“她在帐里,还没昏。”
谢珩点头,未语。
“但她撑不了多久。”冷十三声音更轻,“刚才那点光,不是预知之术,是她把自己最后的气力逼了出来。”
谢珩眉头微蹙。
“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能走。”谢珩答,“我若一动,前线必生动摇。她也明白这一点。”
冷十三沉默片刻,道:“可她未必撑得到天亮。”
谢珩没有回应。他紧握判官笔,指节发白。
医帐内,薛明蕙倚着药箱,闭目喘息。她已疲惫至极,连抬手都艰难。耳边仍回荡着伤员的哀鸣,一声接一声。
她睁开眼,望向帐门。风掀起帘角,月光洒入,落在地上。
她缓缓爬过去,拾起地上一包药粉。标签上写着“盾兵第三队”。她记得,那是春桃亲手缝的字。
她将药粉放回箱中,合上盖子。
帐外脚步响起,冷十三走了进来。
他看了她一眼,未问缘由,只道:“右坡已清,俘虏押往后营。左翼只剩零星抵抗,快结束了。”
她点点头。
“谢珩让我告诉你,没事了。”
她未应声。
冷十三站着不动。“你还想做什么?”
她抬起头,声音极轻:“我想出去看看。”
“你现在走不出十步。”
“我知道。”她说,“但我得让他们看见我还在。”
冷十三凝视她片刻,忽然转身走向帐口,对外喝道:“叫两个还能动的士兵过来。”
片刻后,两名轻伤士兵走入。冷十三指着薛明蕙道:“扶她到帐前坐一会儿,别让她倒下。”
两人上前,架住她的手臂。她站起身,脚下一软,几乎跪倒,二人立刻稳住。
他们将她扶至医帐前空地,搬来一张矮凳。她坐下,背脊挺直,双手置于膝上。风吹动裙角,发丝贴在脸上。
远处仍有零星战斗,火光渐少。有士兵看见她,怔了一瞬,随即高喊:“薛姑娘出来了!”
声音传开,越来越多的人回头。有人认出她,开始传呼:“薛姑娘在!她还在帮我们!”
原本疲惫不堪的士兵抬起头,握紧武器;一些正在包扎的伤员挣扎着站起。
她未发一言,只是坐着。月光照在她脸上,白得如同素纸。
忽然,胸口一阵剧痛,喉头一甜,一口血涌上。她侧头迅速咳入袖中,动作极快,无人察觉。
她将手藏进袖里,继续端坐。
战场上,一名欲逃的敌兵被追上,一刀砍倒。临死前,他抬头望去,只见远处那女子静静坐着,纹丝不动,宛如一座永不倾塌的碑。
谢珩站在高处,也看到了。他伫立原地,久久未动。
冷十三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她快不行了。”
谢珩终于开口:“再等等。”
“等什么?”
“等这场仗真正结束。”
冷十三不再言语。
医帐前,薛明蕙的手缓缓垂下。眼皮越来越沉,呼吸愈发微弱。但她仍未闭眼,目光始终望向前方。
风势更烈,吹灭了两盏灯。
她的手指微微一动,攥紧了袖中的帕子。
最后一丝力气耗尽,她靠着药箱,头轻轻偏去。
却未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