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谢珩便踏入了刑房。
地上躺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人,手脚皆被铁链锁住,嘴角渗着血迹。冷十三站在一旁,手中拿着布,正缓缓擦拭腰间的匕首。
“人醒了。”冷十三低声说道。
谢珩点头,走到那人面前蹲下。这人脸肿得几乎辨不出模样,一只眼睛紧闭,另一只微微睁开,尚有气息。他伸手捏住对方的下巴,将头轻轻抬起。
“北狄王何时到?”
那人未答,喉咙里只发出模糊的声响。
谢珩看了冷十三一眼。冷十三走上前,掰开那人的嘴,从舌根处抠出一枚烧了一半的蜡丸。他摊开手掌,蜡丸裂开,露出卷在其中的一张纸条。
谢珩接过纸条,展开看了一眼。字迹是用特殊药水所写,遇热方显。他取出火折子,轻轻一晃,火光映照纸上,几个字缓缓浮现:王亲征,三日后至黑风岭。
“拿去比对。”他对冷十三道。
冷十三接过纸条,转身离去。
谢珩起身,踱步至窗边。外头天色灰白,宫墙之外传来马蹄声。他知道城门已闭,所有进出之人皆须搜身查验。但这消息绝不能让北狄察觉,否则他们必将改道。
他必须确认这封密信属实。
半个时辰后,冷十三归来,将一张纸放在桌上——那是此前缴获的北狄文书。两纸对照,纹路与墨痕如出一辙。
“金帐御用笺。”冷十三道,“无误。”
谢珩将纸条收进怀中,离开刑房。外头风势凛冽,吹动他的衣角。他抬头望天,乌云厚重,似有雪将落。
他径直前往乾元殿。
朝会尚未开始,大臣们立于殿前低声议论。见他进来,声音骤然沉寂。
“今日议事。”他开口,“北狄王要来了。”
群臣顿时骚动。有人低头不语,有人面色发白。一位老臣上前一步:“殿下,狼神化身不可力敌,不如……”
“闭嘴。”谢珩冷冷打断,“他不是神,是人。既然是人,就能杀。”
殿前再无人敢言。
谢珩环视众人:“传令下去,九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出城。边关增派兵力,每日三次上报军情。”
言毕,他转身离殿,直奔凤仪宫。
薛明蕙卧于床榻,盖着厚厚的锦被。春桃坐在床边,手中端着一碗药。听见脚步声,她抬眼看见是谢珩,连忙起身行礼。
“别吵她。”谢珩轻声道。
春桃点头,放下药碗。
薛明蕙眼皮微动,缓缓睁眼。见是他,唇角微微颤动:“你……回来了?”
“嗯。”
“城……守住了?”
“守住了。”
她松了口气,慢慢抬起手,似想触碰他的脸。手刚举到一半,却猛地咳了起来。这一次没能忍住,一口鲜血喷在帕子上。
春桃急忙扶她坐起,取来干净帕子为她擦拭。
谢珩望着那染血的帕子,忽然想起什么。他从怀中取出那张密信,递过去:“你看看这个。”
薛明蕙接过信,指尖微颤。她凝视着上面的字迹,呼吸渐渐急促。
“你想知道他走哪条路?”她问。
“对。”
她闭上眼,靠在床头,良久才睁开:“拿纸来。”
春桃连忙取来笔墨。薛明蕙摇头:“不用笔。”
她撕下裙角一块素绢,铺在桌上。随后伸出手指,蘸了唇边的血,在绢上一笔一划地画起来。
线条歪斜,断续不连,但她画得极慢,每一笔都清晰分明。
谢珩立于旁侧,静静看着。图上绘出一条山路,蜿蜒穿过山谷,最终止于一处名为“断龙崖”的地方。
“他们不会走官道。”她说,“会从雪谷绕行,走这条小路。”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软,倒回床上。
春桃慌忙唤道:“小姐!小姐!”
薛明蕙毫无回应,呼吸微弱。
谢珩探她鼻息,尚存一丝气息。他小心将那块染血的素绢折好,收入怀中。
“别让她再动。”他对春桃说,“我去边关送信。”
春桃摇头:“您不能去。您肩上有伤,昨夜才缝合。而且——”她顿了顿,咬唇道,“将军说了,您必须留在京城。”
谢珩沉默片刻,点头:“那就让冷十三去。”
他出门,在宫门口寻到冷十三。
“把这个送到边关。”他将素绢交予对方,“告诉守将,依图设伏。”
冷十三接过,扫了一眼图:“这不是官道。”
“我知道。”
“风险极大。”
“值得一试。”
冷十三不再多言,将素绢贴身藏好,翻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三日后,快马传回战报。
北狄先锋果然由断龙崖小道南下,遭伏击,全军覆没。两名敌将被俘,押解入京。
谢珩于宫中亲自审问。
其中一人重伤未死,躺在担架上仍破口大骂。
“我王胸口有噬月狼!”他怒吼,“可召百狼共战!你们这些汉狗,挡不住!”
谢珩冷笑:“他能召狼?”
那人瞪着他,面目狰狞。
谢珩从怀中取出半截玉簪,置于案上。提笔写下一行字:北狄王耶律弘,胸有狼形刺青,可驱使野狼作战。
写罢,将纸递给记录官:“记下。今后见此人,格杀勿论。”
那人忽然沉默。
谢珩抬眸看他:“你说他是狼神?我告诉你,他是人。人,就会死。”
那人猛然挣扎,担架哗啦作响。然而伤势过重,几番用力后便瘫软不动。
谢珩不再理会,挥手命人将其拖走。
入夜,他回到书房。灯仍亮着,桌上摆着茶壶与两只杯子。他记得白日无人来过。
走近细看,发现其中一只杯底留有淡淡红痕。
他端起杯子,轻嗅——是药味,夹杂着一丝血腥气。
他明白是谁来过。
他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缓缓饮尽。随后从怀中取出那块染血的素绢,铺在桌上。
门外响起脚步声,冷十三走了进来。
“边关又有消息。”他说,“俘虏招了。北狄王确将在黑风岭停留一夜,随后南下。”
谢珩点头:“准备迎战。”
冷十三略一迟疑:“您真不去前线?”
“不去。”
“可诸将皆言,您在阵前,士气倍增。”
“我在何处,士气便在何处。”
冷十三不再劝,将一份名单放在桌上:“这是尚存嫌疑、可能通敌之人。”
谢珩略扫一眼,提笔圈出几人。
“查。”他道,“一个都不能漏。”
冷十三退出后,他独坐灯下。
风拂窗纸,发出细微声响。他抚了抚胸口,那里贴身藏着那半截玉簪。
他知道她此刻定然未眠,在等消息。
他也知道,只要她还在,他就不会输。
次日清晨,他立于乾元殿前,召集群臣。
“北狄王要来了。”他说,“他带狼,我带兵。他杀人,我杀他。”
群臣默然。
他转身望向京城深处,声音微沉:“我有蕙娘,何惧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