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泡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团结屯。

老杆子叼着烟袋锅子,烟锅里的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屯口土道上,解放卡车的引擎突突响,帆布篷下摞满裹油布的钢枪。

张大兵正跟文书交代剿鳄记录,钢笔尖在牛皮本上唰唰走,墨点子溅上翻毛领。

“老杆子!”李强胳膊肘捅他,“露一手呗?让老首长开开眼!”

“滚犊子!”老杆子烟袋锅敲得车梆邦邦响,“枪口不冲人,这是老辈儿规矩!”

“就比比枪法,谁他娘的让你冲着人了?”

老杆子眯眼瞅着张大兵肩头那杆“铁扫帚”,枪管比柞木杠子还长,胡桃木枪托油亮得能照见人影。

“跟这铁疙瘩比?”老杆子鼻子里哼出股青烟,“老子这杆老套筒,打狍子都怕震塌炕!”

“跟人家比,都怕是浪费人家时间!”

灶房炖鱼的香气混着血腥味飘来。

钱问明佝偻着背跨进张家院门,羊皮袄下摆扫过门槛积雪。

张大兵啪地合上本子:“钱老,上炕整两盅!?”

文书捧着记录本小跑追来:“首长,伤亡统计...”

“按实报!”张大兵大手一挥,“鳄鱼皮子给县里送二十张,剩下的分给挂彩的乡亲!”

油灯下,炕桌摆开三碗高粱烧。

张大兵撕开酱牛肉油纸包,肥厚的肉片颤巍巍泛着油光。

“尝尝!”他筷子戳向钱问明跟前,“关里带来的好牛肉!”

老杆子蹲在灶坑旁煨骨汤,小斑瘸着腿蹭他裤脚。

他舀起一勺奶白汤汁吹了吹:“虎崽子,张嘴!”

钱问明枯手捏起酒盅抿了口,喉结滚动:“老鸹岭那‘黑龙眼’...怕是没掏净。”

“怕个球!”张大兵嗓门震得房梁落灰,“再来一窝,老子带火箭筒轰它老巢!”

“要不是怕把这东西绝了种,老子早就连着山头一块给平了!”

文书趴在炕沿誊抄记录,钢笔尖突然顿住:“首长...孙大鼻涕的抚恤金...”

“按烈士发!”张大兵酒盅重重一墩,“再加三十斤白面!听说他爹瘫炕上,不能让老孙家寒心!”

“就算是退一万步,人家也是咱们团结屯的同志,绝对不能亏待了人家!”

灶膛火苗噼啪爆响,映着文书笔下工整的“剿灭巨鳄三十七头,军民协同作战”。

钱问明从羊皮袄内袋摸出个油纸包,层层揭开是黑黢黢的膏体:“鳄鱼油混着老参须,给虎崽子敷腿。”

膏药味混着土腥气漫开。小斑凑近嗅了嗅,幽蓝独眼在暗处荧荧发亮。

屯口传来卡车启动的轰鸣。张大兵抓起将校呢大衣:“铁山!搬两箱手榴弹搁民兵队!”

“下次再有大牲口来村子欺负咱们老百姓,瞅准了扔!”

老杆子突然起身堵住院门,烟袋锅指向西边老林子:“枪法不比,但得留句话——那水潭底下...有活物喘气儿!”

月光下冰河裂开道缝,半枚鳄鱼卵随暗流沉向深渊。

张家土炕烧得滚烫,钱问明盘腿坐在苇席上,枯手指捏着酒盅转圈。灶膛火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动,羊皮袄领口蹭着油亮的酱牛肉渣。

“老钱,”张大兵把铝酒壶顿在炕桌上,“尝尝这关东烟!”他撕开黄草纸包,辛辣的烟末撒进烟锅,铜烟嘴在油灯下泛着乌光。

文书小刘趴在炕沿,钢笔尖在牛皮本上沙沙走。突然笔尖一顿:“首长,铁背龙王那獠牙...记不记战利品?”

“记!”张大兵吐出口浓烟,“回头镶把匕首给卫国!”

灶房门帘哗啦一挑。李强拎着冻梨进来,棉帽耳朵结满霜花:“老杆子走了!说去给大鼻涕坟头烧刀纸。”

油灯爆了个灯花。

小斑拖着伤腿蹭到炕边,湿漉漉的鼻尖顶钱问明手心。

老头枯手揭开油纸包,黑膏药味混着土腥气漫开。

“我这膏药得配这个。”钱问明挖坨黑膏抹在虎腿绷带上。

小斑喉咙里发出舒坦的呼噜声,银白尾巴扫落炕沿花生壳。

张大兵抓起酒壶给钱问明满上:“那‘黑龙眼’底下...”

“通着阴河。”钱问明啜着酒,“老辈儿说,底下卧着鳞祖。”

“万事万物都有它的法则,这底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还是别去打探的好!”

“咱们这黑龙山奇怪的事可是多了去了,你要是想要都打探明白,非把你这一辈子都扔进去!”

钱问明说完这些,便不再发言,一口一口的喝着眼前的美酒。

“哈哈哈,好酒啊,好酒.......”

屯口突然炸起卡车鸣笛。文书啪地合上本子:“车队整备完毕!”

张大兵抓过将校呢大衣:“铁山!搬两箱边区造给民兵队!”

月光泼在覆雪院落。

张卫国正用磨石蹭侵刀,刃口在寒夜里荡起蓝光。刀尖划过冻硬的鳄鱼皮,嗤啦剥下半掌宽的鳞甲。

“爹,”林涵蹲在血冰旁刮粘液,“这玩意儿真能入药?”

“能!”徐若琴挺着肚子递陶罐,“接好了,娜塔莎等着配蛇药呢。”

屯西老林子深处,冰窟窿咕嘟冒泡。老杆子蹲在冰沿,烟袋锅的火星坠入黑水。

他枯手探进怀里,摸出个油纸裹的弹头,轻轻摆在雪堆上。

“大鼻涕...”老头嗓子劈了叉,“下辈子...离地龙远点儿。”

卡车引擎在屯口轰鸣,车灯刺破夜幕,光柱里雪粒子狂舞。

帆布篷下摞满裹油布的钢枪,刺刀鞘碰撞叮当响。

张大兵踩着脚蹬跃上副驾,翻毛领子结满霜花。他忽然扭头吼:“钱问明!等明年开春进山掏窝子,算你一个!”

钱问明笑骂道,“你个老棺材瓤子,能活到明年再说吧!”

吉普车碾过冻土,车辙印里渗出暗红血冰碴。

车斗里堆着铁背龙王的头骨,空洞的眼窝凝着寒霜。

月光下,野猪河裂开道冰缝。半枚鳄鱼卵随暗流沉浮,卵壳上血丝般的纹路微微搏动。

院门“嘎吱”一声响,老杆子裹着寒气钻进灶房。

羊皮帽檐结满白霜,他跺跺脚,冻硬的靰鞡鞋在门坎上磕出冰碴子。

“完事了?”张大兵从酒碗上抬起眼皮,“大鼻涕坟头压纸没?”

老杆子闷头“嗯”了声,烟袋锅往炕沿一磕,火星子溅到苇席上烧出个小洞。

李强抓过酒壶给老杆子满上:“杆子叔,您真不跟老首长比划比划?”他下巴朝墙上那杆“铁扫帚”一扬,“让咱开开眼呗!”

老杆子枯手一摆,酒盅墩得炕桌直颤:“扯犊子!人家那铁疙瘩是当年打坦克的炮筒子,死人堆里打滚的命根子,老子这老套筒也就崩个山跳子还行!”

文书小刘正往牛皮本上摁红戳,闻言抬头插话:“老英雄谦虚了!当年您打小鬼子的时候...”

“陈芝麻烂谷子提它干啥!”老杆子突然炸毛,烟袋杆子戳得小刘本子一歪,“枪是保命的家伙,不是耍把式的烧火棍!”

张大兵哈哈大笑,油手拍得老杆子后背砰砰响:“老弟这话对脾气!来,整块酱牛肉!”

肥厚的肉片颤巍巍夹进老杆子碗里,油星子洇透了粗瓷碗沿。

钱问明枯手捻着酒盅,冷不丁冒出一句:“枪不比,眼力能比不?”他从羊皮袄摸出个磨得锃亮的黄铜弹壳,指尖一弹,“啪”地立在炕桌中央。

“百步外打香头,老哥敢接招么?”

灶坑里松木柈子“噼啪”爆响。

老杆子浑浊的眼珠盯着弹壳,喉结上下滚动。

没想到,钱问明这个老家伙还是给他留了个难题。

眼下这节骨眼要是再推辞,那可就是真的认了怂了。

他猛灌一口烈酒,辣得眯起眼:“拿火镰来!”

徐若琴忙递上牛皮火镰袋。老杆子枯手抽出根半寸长的艾草,往弹壳口轻轻一插。

细香笔直竖在弹壳上,像根颤巍巍的银针。

“院里去!”老杆子抓过老套筒跳下炕,靰鞡鞋踩得地面咚咚响。

众人呼啦涌到院当间。雪地被踩得一片狼藉,月光映得那柱细香一点猩红摇曳不定。

老杆子退到百步开外的柴火垛旁,老套筒枪托抵肩的瞬间,整个人如老树盘根。

缺口、准星、香头红点凝成一条冰线。

“砰!”

枪响震落屋檐冰溜子,艾草香齐根而断,红点在空中划出残影。

“好!”李强吼得破音。

张大兵却眯眼盯着弹壳——黄铜壳口崩缺了米粒大一块。

钱问明枯手捡起弹壳,指甲盖划过豁口:“枪管子老喽,吃不住劲。”

老杆子脸膛涨成酱紫色,烟袋锅狠狠一磕枪管:“老子砸死你...”

“够用就行!”张大兵突然打断,将校呢大衣甩上肩,“小刘!记录补一条——”

他声如洪钟:“前任民兵队长老杆子,百步穿杨,曾毙敌十一.......”

文书钢笔尖在牛皮本上沙沙游走。老杆子佝偻的背脊慢慢挺直,眼底有东西亮得骇人。

卡车引擎在屯口轰鸣。帆布篷下摞满裹油布的钢枪,刺刀鞘碰撞叮当响。

张大兵踩着脚蹬跃上副驾,翻毛领子结满霜花。

他忽然扭头冲院里吼:“老钱!开春掏窝子,带足铁西瓜!”

吉普车碾过冻土,车辙印里渗出暗红血冰碴。

月光下,半枚鳄鱼卵沉入幽暗水底,卵壳血纹如心跳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