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坳的夜晚,被一种黏稠的黑暗包裹着,连远方天际那抹永不消散的灰红,也仿佛被这沉重的夜色吞噬,只留下模糊的、令人不安的余烬。坳地之内,篝火如同挣扎的鬼魅,疯狂舞动,将扭曲的光影投在岩壁和无数张写满欲望与警惕的脸上。空气里混杂着烤肉的焦糊、劣酒的辛辣,以及一股更深沉的、无声蔓延的铁锈与血腥气息,仿佛千万把藏在鞘中的利刃,正于黑暗中悄然出鞘半寸。
大会的黎明尚未来临,但前夜的杀机已如实质般凝结。
裂脊者营地,沙盘旁。枭的手指重重按在代表“铁血旗”的木桩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嵌入木板。“冯烈那条烈焱军府养熟的疯狗,”他声音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鼻子永远嗅着青木人的血腥味。护国公家的崽子自己往刀口上撞,正合他意。” 他抬眼看向林尘,眼神锐利如刀,“明日,青木的权贵,烈焱的爪牙,他们的血会流在一起。对我们而言,是好事。” 这话语里,清晰划出了裂脊者与那两大阵营的界限。
金缕阁帐篷,烛光摇曳,赵元朗的脸色在光影下显得愈发阴沉,他指节敲击着桌面,发出不耐的声响。“苏掌柜,云麓商盟贯通四海,难道真撬不开那三个贼子的嘴?还是说……商盟有意回护?” 话语间,怀疑如毒蛇般探出信子。那胖乎乎的苏掌柜脸上堆着永恒不变的笑,双手一摊,圆滑得像颗浸油的卵石:“二公子言重了。鄙盟规矩,和气生财,不偏不倚。在我们看来,大家都是生意场上的贵客。至于那几人来历,实是迷雾一团,不敢妄断,免得……引火烧身呐。” 他巧妙地将自己置于所有纷争的漩涡之外。
“血屠”冯烈将一块带血的骨头狠狠扔进火堆,溅起一蓬火星。“青木的杂碎,也配惦记老子的饮血矛?”他咆哮着,声音震得火苗摇曳,“这宝贝饮过多少北漠蛮子的血!正好,明日拿那姓赵的小崽子开锋,让烈焱的大人们瞧瞧,咱们才是撕咬青木最利的牙!” 他麾下的亡命之徒们发出嗜血的哄笑,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北方,那是他们世仇北漠的方向,而手中的酒碗,仿佛已盛满了青木权贵的鲜血。
长生天营地,图腾肃立。篝火旁,苍老的萨满抚摸着雕刻狼头的骨杖,眼神如鹰隼般扫过南方。“烈焱的熔炉,烧不尽北漠的草场,”他声音沙哑,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铁血旗的嚣狂,不过是烈焱毒焰的余烬。风中的灵告诉我,真正的威胁,依旧来自那片灼热之地。” 他顿了顿,看向东方和东南,“青木与大胤的恩怨,是狐狸与豺狼的争斗。我们苍狼的子民,只需牢记谁才是焚毁我们家园的死敌。” 仇恨,在这里被精准地导向南方。
忠义盟大帐,“大胤的使者又递来了话,”一个声音在阴影中低语,“他们希望看到护国公府的脸上,多一道耻辱的伤疤。”为首的老者捻着胡须,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青木自诩正统,压制我等久矣。护国公府更是跋扈。借大胤之手,挫其锋芒,正合我‘忠义’之道。”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意,“记住,火候要恰到好处,既要让青木疼,又不能烧到我们自己。这平衡之道,便是我们立足之本。” 话语间,将隔岸观火、借刀杀人的意图勾勒得清清楚楚。
百工坊区域,敲打声不绝。匠人们专注于手中的活计,或淬火,或雕纹,对远处的喧嚣充耳不闻。偶尔有不同势力的人前来询价定制,他们都一视同仁,只谈工艺、材料与价钱。一方烈焱军府制式的臂铠组件,与一件带着青木宫廷纹样的机关锁芯,可能就在相邻的工作台上被同时打造。这里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只有待完成的工件和待支付的金铢,是混乱中唯一一片被“技艺”隔绝开来的孤岛。
地行宗岩洞,烟气缭绕。岩鬼吞吐着烟雾,仿佛要将外界的纷杂吸入肺中再化为浊气吐出。“东西南北,四方皆敌,”他喃喃自语,“青木对大胤,北漠对烈焱……像两条恶蛟缠斗,都想把对方撕碎。天工城邦和云麓商盟,一个躲在机关壳里,一个藏在钱袋子里,冷眼旁观。” 他磕了磕烟斗,灰烬飘落,“还有那西边来的奥莱西亚,派来的探子像幽灵,不知在算计什么……那小子身上的断剑和碎片,就像扔进狼群的肉,腥气太重了。” 他感到自己正坐在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上,而引线,远不止一根。
林尘立于营地边缘,夜风带来远方隐约的、属于不同阵营的战歌与咒骂。他怀中碎片与“无名”的共鸣,如同微弱的心跳,穿透衣料,与这片土地下涌动的无数恶意与贪念隐隐共振。他不仅能感知到那明显的敌对阵营散发出的锋芒,更能察觉到几缕极其隐晦、冰冷而审视的意念,如同潜藏在深海下的异类掠食者,与伊莎贝尔仪器上那些无法锁定的异常信号遥相呼应。
苏晓的身影如烟般出现在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水比想象的更浑。除了明面上的四方,暗处的影子也不少。”
伊莎贝尔也微微颔首,指尖轻触袖中的仪器:“非神州体系的能量特征,虽然极力掩饰,但确实存在。奥莱西亚的触角,已经伸进来了。”
林尘缓缓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无法浇灭心中那团愈发凝实的火焰。明日,他将步入一个巨大的角斗场,场内是相互撕咬的群兽,场外是冷眼的看客和隐藏的猎手。他不仅要利用巨兽的獠牙除去眼前的威胁,更要在这极致混乱的漩涡中,寻找那一线源自古老过去的微光。
夜色浓稠如墨,杀机已悄然织成一张无形巨网,笼罩了整个黑风坳。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血腥味悄然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