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轻轻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芒渐渐暗淡。他的目光在许铮身上停留片刻,又落回抽屉里那叠厚厚的文件。
老K愿意谈。这短短五个字在他心头反复萦绕。
许铮坐在桌边,机械手指有节奏地摩挲着锅铲的木柄,发出细微的咔嗒声。他虽沉默不语,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随时准备出击的猎豹。
不能强攻。陈砚舟缓缓道,他不是普通的囚犯,是个在生死线上挣扎过的人。
许铮抬起头:那你的意思是?等他主动坦白?
我去煮碗面。陈砚舟起身走向厨房,一碗能触动他心弦的面。
许铮明显愣了一下:你说真的?
比真枪实弹还要真。陈砚舟拉开冰箱门,取出一只冷冻的老母鸡,有时候,一碗热汤面比任何武器都管用。
那一整夜,灶台上的火苗从未熄灭。陈砚舟将整鸡放入冷水锅中,加入几片老姜,淋上料酒,用文火慢慢熬煮。整整六个小时,他不看手机,也不言语,只是偶尔用长勺轻轻搅动,细心撇去浮沫。面条是他亲手擀制的,薄得能透出光来。最后撒上几粒枸杞和香菇片,再点上两滴芝麻油。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他就把面仔细装进保温桶,拎起便往外走。
许铮想要跟上,却被他抬手拦住。
你在外面接应就好。陈砚舟说,这次不需要动武。
警局三楼的提审室门前,沈君瑶早已等候多时。战术笔别在腰间,手里紧握着录音设备。
他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她压低嗓音,问什么都像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陈砚舟微微颔首,提着保温桶推门而入。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铁制桌子和两把椅子。老K蜷缩在角落,头发凌乱,脸上带着青紫的伤痕,手腕上的镣铐已经磨出了血印。他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目光冷得像腊月的寒冰。
陈砚舟一言不发地打开保温桶,取出瓷碗,仔细盛好面条。蒸腾的热气在玻璃窗上凝结成一片白雾。
他将面碗轻轻推到桌子中央,缓缓落座。
趁热吃吧。他说。
老K纹丝不动。
不吃也行。陈砚舟平静地注视着他,但这碗面我熬了六个小时。你要是不吃,它就该凉了。
老K依旧不为所动。
陈砚舟也不催促。他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双手轻放在膝头,呼吸平稳绵长。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门外传来巡逻的脚步声。突然,老K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虽然轻微,但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的脸颊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陈砚舟没有笑,也没有任何动作。
老K终于伸出手,颤抖地拿起筷子。动作迟缓得仿佛电影慢镜头,似乎生怕被热气烫着。他小心夹起一绺面条,轻轻吹了吹,缓缓送入口中。
第一口咽下,他的动作明显停顿了。
第二口,他垂着头,筷子开始微微发颤。
第三口,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了。
吃到一半时,他突然放下筷子,双手撑住桌面,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一滴滚烫的泪水坠入面汤,溅起细小的涟漪。
我小时候......他的嗓音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我妈病重那会儿,我就想给她煮碗面。
没有人打断他。
可我们家穷得揭不开锅,别说面粉,连个像样的锅都没有。他抬起头,双眼通红,我偷了邻居家的鸡蛋,想换钱买点面粉。结果被他们发现,打断了我的腿。
陈砚舟静静地聆听着,目光温和。
后来我走上歪路,杀人越货,用沾血的钱买最贵的食材,请最好的厨师。老K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可没有一顿饭......能比得上今天这碗面的温暖。
他又吃了一口,细细咀嚼着。
赵德利找到我,出五十万,让我炸了你的店。他说,王虎再加二十万,要你的命。
陈砚舟脸上不见丝毫惊讶。
但他们不仅要你死。老K抬起头,他们计划在后天晚上,在三号仓库办一场清剿宴,邀请了八个官员,六个黑帮头目。到时候,他们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烧了你的店,再把罪名全栽在你头上。
站在单向玻璃后的沈君瑶立即按下录音键。
具体时间?她问。
后天夜里十一点。老K说,他们会用卡车运汽油进去,伪装成意外火灾。
证据呢?沈君瑶走进房间,摊开笔录本。
老K准确说出了三个银行账户,两个关键转账时间点,还有钱多多的藏身之处。他甚至凭着记忆画出了仓库的详细结构图,清楚标注了所有出入口、监控死角、以及汽油的预定堆放区域。
沈君瑶逐条记录,仔细核对。她拨了几个电话,确认部分账户确实存在异常资金流动。
你说的这些,她紧盯着老K的眼睛,如果有半句假话,你会罪加一等。
我知道。老K坦然迎上她的目光,但我现在只想吃顿干净的饭。今天,我终于吃到了。
沈君瑶合上记录本,转向陈砚舟:口供可信。这次他们插翅难逃。
陈砚舟没有说话。他把剩下的面条往老K面前推了推。
吃完吧。他说,面凉了,味道就差了。
老K低下头,继续吃了起来。他的手仍在微微颤抖,但每一口都吃得格外珍惜。
门外,许铮倚墙而立,机械手不自觉地紧握着匕首柄。听着室内传来的对话,他知道事情已经成了。
他没有进去,只是抬眼望向走廊尽头的窗户。阳光透过玻璃,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掏出手机,给陈砚舟发了条信息:下一步计划?
陈砚舟走出审讯室时,手里还提着空了的保温桶。
回家。他说,我要炒个回锅肉。
许铮皱眉:现在?
越快越好。陈砚舟拍了拍他的肩膀,动手之前,得先填饱肚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沈君瑶紧随其后。她把笔录锁进保险柜,立即给上级发送了紧急通报。
街道上车水马龙,喧嚣依旧。一家早餐铺子正在炸油条,诱人的香气飘出很远。
陈砚舟走在前面,步履从容。经过一个垃圾桶时,他停下脚步,毫不犹豫地将保温桶扔了进去。
这个桶不能带回店里。他说。
许铮立即会意。有些东西,用过就必须舍弃。
他们走到街口,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深色的车窗膜隔绝了所有窥视的视线。
陈砚舟没有回头。
许铮却紧紧盯着那辆车,直到它拐过街角彻底消失。
你发现什么了?陈砚舟问。
刚才那辆车。许铮说,轮胎上沾着泥,是城西特有的红土。
陈砚舟停下脚步。
他们已经开始盯上我们了。许铮不自觉地握紧机械手,今晚就得开始准备。
陈砚舟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微风拂过,轻轻掀起他的衣角。腕上那枚银质汤勺形状的饰品在晨光中闪过一道柔和的光芒。
许铮快步跟上。
你说老K为什么肯开口?他忍不住问道。
因为他饿了。陈砚舟说,不是肚子饿,是心里饿。
许铮不再追问。
他们走到巷口,心味餐馆的招牌在晨曦中泛着温暖的光泽。
陈砚舟掏出钥匙,插入锁孔。
许铮站在门口,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街道。
一辆电动车静静停在对面的梧桐树下,骑手戴着头盔,纹丝不动。
许铮眯起眼睛。
那人缓缓抬起手,摘下了头盔,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