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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膛内,幽蓝色的火苗有条不紊地舔舐着炉底,那是一种近乎完美的恒定,既不因无人添柴而衰弱,也不因药液沸腾而过旺。

林墨抬起眼,视线越过窗棂,望向那片广袤的药田。

刹那间,她呼吸一滞。

上万株不同种类的草药,此刻竟无风自动,每一片叶,每一根茎,都像是被无形的手指拨动的琴弦,微微颤抖着。

它们的叶尖,不再朝向阳光,而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如无数枚细小的指针,缓缓转动。

最终,万草朝宗,齐齐指向了东南方一处荒芜的山坡。

林墨心头猛地一震——那个方向,是三年前苏烬宁最后一次现身,化作漫天光羽消散的地方。

她的第一反应,是冲向药庐深处的暗格,去取那本记录了苏烬宁所有心血的《烬脉残笺》,对照地气流转,解读这天地异象。

可她的手在触碰到冰冷的铜匣前,却骤然顿住。

昨夜,她心血来潮,效仿古法焚香问卜,卜的不是吉凶,而是“行止”。

龟甲裂纹,赫然呈现出三个字:知即违。

知道,便是违背。

依赖于她留下的知识去解读,本身就是对她意志的背叛。

林墨缓缓收回手,指尖因克制而微微泛白。

她转身,声音清冷地吩咐:“备车,去东南荒坡。”

弟子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

马车一路疾驰,抵达那片荒坡时,却不见任何惊天动地的异象。

这里寸草不生,只有一块块风化的岩石,和一株早已枯死多年的“听语藤”。

然而,就在那焦黑的藤蔓根部,一滴、两滴……晶莹的清露正从干裂的树皮下缓缓渗出,在下方汇聚成一汪拳头大小的清澈水洼。

随行的一名采药童子,因赶路而口渴难耐,见水清冽,不等旁人阻止,便俯下身,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他咂咂嘴,刚想说水很甜,抬起头时,目光却忽然直勾勾地望向远处一道巍峨的山脊,小手指着,奶声奶气地喊道:“先生,你看,那边的山,有裂缝!”

众人闻言,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凝神细察。

果然,在山脊中段,一道极不显眼的岩层断裂线清晰可见。

济世阁的匠师一看,顿时脸色大变,这处断裂若不及时以铁浆封堵,待到雨季来临,整座山峰都有崩塌的风险,届时山下数十个村落都将化为乌有。

林墨立于坡顶,山风吹动她的衣袂,猎猎作响。

她凝视着那道凡人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痕,良久,终究没有取出纸笔,将此事记入药典。

她只是平静地命令弟子,立刻通报地方官府,组织村民迁居避险。

归途的马车上,一路颠簸。

林墨闭着眼,在摇晃中,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你不是不在了……是你让我,终于学会不靠你,也能看见。”

同一时间,南境戍边大营。

蓝护卫策马巡视,眉头紧锁。

他发现了一个怪异的现象:每到日暮时分,无论新兵老兵,在操练结束的瞬间,都会不约而同地停下所有动作,面朝正北方的天际,默立片刻。

他拦下一名新兵厉声盘问,那新兵一脸茫然,只是老实回答:“统领,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那个时候朝北边站一会儿,心里特别静,一天的疲惫都没了。”

心静?

蓝护卫暗中调阅了军营近三个月的轮值记录,一串串冰冷的数据让他心底泛起寒意。

每逢朔月,全军将士的平均睡眠时长会提升两成,伤病愈合速度减半,最诡异的是,整整三个月,数万人的大营,竟无一人上报做过噩梦。

他亲自夜巡。

子时三刻,营地最寂静之时,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寒意忽然从高空拂过,像是一件无形的披风,轻轻掠过了高悬的军旗。

“锵!”

蓝护卫猛地拔刀,朝着那股寒意来源处横斩而去!

刀锋撕裂夜空,却未斩中任何实体,只在空气中激起一圈水波般的涟漪,随即消散无踪。

当夜,他命亲卫取出军中秘宝“影测铜盘”,在帅帐外布下探灵阵法。

然而,从子时到寅时,那据说能映照出方圆十里内一切阴邪之物的盘面,始终平静如镜面倒影,不起一丝波澜。

副将在一旁低声问:“统领,您说……会不会是那位大人,她其实一直都在护着我们?”

蓝护卫抬头,望着那片深邃的星空,缓缓收刀入鞘,声音低沉而坚定:“若真是她,就不会让我们感觉到。”

次日清晨,他当着全军将士的面,下令将所有与“宁卫旧制”——苏烬宁亲手编撰的那些操典和阵法图,全部销毁。

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全新的战阵,他亲自为其命名——“无念式”。

其核心要义只有八个字:不仰指令,只信直觉。

旧宫,聋令亭。

阿阮正带领着新一代的使徒,举行一场名为“断言祭”的古老仪式。

其目的,是彻底斩断后辈对于过往先师们力量与名讳的依赖。

仪式很简单,众人围坐在中央的石台旁,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枚刻有自己师承名讳的陶片,轮流投入台心的火焰中,将其焚毁,象征着“破而后立”。

仪式进行得很顺利,直到一名最年轻的少年。

他颤抖着手,将那枚刻着“苏烬宁”三字残影的陶片投入火中。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熊熊的烈焰在触碰到陶片的瞬间,火苗竟骤然变成了幽冷的青色!

陶片非但没有燃烧,反而滴溜溜地悬浮在火焰之上,旋转不休。

众人心头一紧,以为是那位大人的意志不愿被遗忘。

阿阮却面色如常,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无视那灼人的青焰,将那枚温热的陶片从火中取出,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膝上。

她闭上眼,沉默了许久。

再睁眼时,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她说,名字烧了也没用,心还跪着。”

话音未落,她已起身,缓步走向亭外的古井,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将那枚珍贵无比的陶片,随手投入了深不见底的井中。

“扑通——”

刹那间,井底深处传来一声奇异的共鸣,仿佛有千万个声音在同时低语,却又在瞬间归于死寂。

阿阮回过身,面对着所有弟子,一字一句地宣布:“从今往-后,共感文,不传名、不记师、不立誓。”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使徒颤声问道:“师祖,那我们……我们为何而修?”

阿阮望向天际边自由舒卷的流云,唇角泛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为那一瞬——当你忘记我在教你时,却说出了我想说的话。”

与此同时,民间悄然兴起一股“醒语潮”。

百姓们遇到疑难困境,不再去寺庙求神问卜,而是寻一处安静之地,净手焚香,静坐一日。

待到心中自然浮现出第一个念头时,便立即起身照做。

奇特的是,这种看似荒谬的方法,成功率却高得惊人。

无数人在相同的困境下,竟不约而同地得出了相同的解法,且屡试不爽。

有博学的学者对此现象深感好奇,着书《众心同源论》,推测天地间存在一种无形的“共识之流”,引导着众生的思想。

林墨读罢此书,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她命人暗中查遍了各地最出名的数十位“醒语者”的背景。

卷宗呈上时,答案清晰得令人心寒:

其中七成,在幼年时曾长期饮用过济世阁免费施药的井水。

九成,曾走过由蓝护卫镇守的北境古道,并遵循过道旁青石上留下的隐秘痕迹指引。

三成,曾在关于“宁心湖”的传说最盛之时,在梦中见过那面空无一人的铜镜。

她将那本《众心同源论》连同调查卷宗,一并投入火盆,看着它们化为灰烬,只在自己的手札册尾,用朱砂批了一句冰冷的话:

“她不是给了答案,是让所有人,长出了同样的心。”

当夜,她打开药庐最深处的密室,取出最后一瓶,也是最珍贵的一瓶“启灵散”,毫不犹豫地将其全部倒入药田的灌溉渠中。

翌日清晨,药田里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而每一朵盛开的花心,其天然形成的纹路,竟都宛如一只只,正在静静睁开的眼睛。

乾元殿。

萧景珩正在批阅一份来自西北的边防急报,殿角悬挂的风铃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他猛地抬眼,殿外风平浪静,那串苏烬宁生前最爱的风器,纹丝未动。

他握着朱笔的指尖微微一颤,正欲起身,却见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最上面的一份竟无风自动,自行翻开了一页,恰好停在一份关于西北大旱、赤地千里的急报上。

他凝视着那份奏报许久,重新提起笔,在上面写下朱批:“准开仓,不限户籍,不录姓名,即刻执行。”

随侍的大内总管心惊胆战地上前,低声问:“陛下,此举……不留档备案,若日后朝臣追问是谁下的旨意,该如何回应?”

萧景珩头也未抬,声音淡漠如水:“若有人问,就说是个忘了名字的人写的。”

当夜,他没有在龙榻上就寝,而是独自一人,坐在了那张空置已久、与龙椅并列的凤座之旁。

夜深人静,他掌心忽然传来一阵微痒,低头看去,只见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道极其细微的光线正在游走,轨迹宛如一根根游走的银针。

他面无表情,任由那光线在体内游移,最终汇聚于腕间,悄然隐没。

三日后,西北八百里加急捷报传来:当地一位老翁,声称梦中得一“无面人”指点,竟在寸草不生的荒地里,掘出一口活泉!

泉水甘冽,自带药性,能愈多年顽疾,旱情得解!

萧景珩听完奏报,沉默半晌,亲手将那份捷报投入了香炉。

火光映着他的脸,他转身走入偏殿,拿起一柄玉如意,毫不犹豫地砸向了殿内唯一一面曾清晰映照过苏烬宁容颜的九龙穿花铜镜。

“哐当——”

碎片落满一地,映出他千万个破碎的倒影。

而就在那清脆的碎裂声中,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无人能懂的弧度。

“你连我的记得,都变成了……我不记得的决定。”

凛冬的最后一片霜花终于消融,林墨将本年度最关键的一味新药,小心翼翼地封入了特制的玉瓶之中。

京城内外,一年一度的春祭大典已开始筹备。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今年大典的核心,不再是祭天问卜。

济世阁上下,正在为另一件事屏息以待。

因为今年,最重要的一项拣选,不是哪一味草药能入君王的药方,而是哪一个人的性命,将成为这味新药的,第一个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