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当天,汉东市国际机场贵宾厅。
早晨七点四十分,离航班起飞还有一个半小时。
考察团成员陆续抵达,三三两两地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看报纸。
气氛看似轻松,但细看之下,每个人的姿态都有些微妙。
李毅飞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面前摊开一份《经济日报》,目光却透过报纸边缘观察着整个大厅。
他今天穿了身藏青色西装,没打领带,看起来比平时随意,但手腕上的表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陈志远坐在他对面,正低头摆弄手机。
两人之间没有说话,但每隔几分钟,陈志远就会抬头看李毅飞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
李毅飞用几乎不可察觉的幅度摇头——还不是时候。
贵宾厅门开了,姜明远带着秘书走进来。
他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深灰色西装熨得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一进门,他就笑容满面地和每个人打招呼,声音洪亮姿态有些得意。
“李省长,来得这么早!”姜明远走到李毅飞面前,“昨晚休息得好吗?”
“还行。”李毅飞放下报纸,“姜厅长精神不错。”
“出公差嘛,代表江省形象,不能马虎。”姜明远在李毅飞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压低声音,“李省长,有件事跟您通个气。
刚才机场安检那边反馈,说我们团里有几个人的行李需要开箱检查,可能会耽误一点时间。”
李毅飞眼神微凝:“哪几个人的行李?”
“主要是企业家那边,带了些样品和资料。”姜明远说得轻描淡写,“不过我已经协调过了,走快速通道,不会影响登机。”
“样品和资料?”李毅飞重复道,“出国前不是明确说过,敏感技术资料不能随身携带吗?”
“都是些宣传材料,产品介绍之类的。”姜明远笑容不变,“企业嘛,总想多展示展示。我让张博士帮忙审核过了,没问题。”
张明华。又是他。
李毅飞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等姜明远起身去和别人寒暄后,他拿出手机,给陈志远发了条信息:“你的行李过安检时有没有异常?”
几秒后回复:“很顺利,五分钟就通过了。但我看到环保设备公司那个刘总的箱子被要求开箱,检查了至少十分钟。”
刘总,刘建国,那家做环保设备的企业老板。
李毅飞记得他的资料——公司规模不大,但近几年发展很快,主要做工业废水处理设备。没什么特别。
但为什么他的行李需要开箱检查?
李毅飞站起身,看似随意地走向贵宾厅的落地窗。
窗外,停机坪上飞机起起落落。
李毅飞背对着大厅,右手在西装口袋里轻轻按动手表侧面的一个隐蔽按钮——这是开启环境音分析的指令,遥控莫正阳给的东西。
手表开始采集贵宾厅内的背景声音,过滤掉空调声、脚步声、咖啡杯碰撞声,聚焦在人声对话上。
莫正阳说过,这套系统的有效距离是十五米,能捕捉到正常交谈音量下的对话。
电子放大后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入耳中:
“……样品已经准备好了,汉斯国那边说可以直接送实验室……”
“……合同草案在加密U盘里,密码是老规矩……”
“……张博士说施密特教授会亲自接待……”
声音很杂,很多人同时在说话。
李毅飞集中注意力,分辨着那些关键词。
施密特教授、实验室、加密U盘——这些词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气息。
李毅飞转身走回座位,路过张明华身边时,这位翻译正在用德语打电话。
看见李毅飞,他立刻挂断电话,脸上堆起笑容:“李省长。”
“张博士在联系汉斯国那边?”
“是的,确认一下接机安排。”张明华晃了晃手机,“莱茵公司那边很重视,安排了副总裁亲自到机场迎接。”
“规格这么高?”李毅飞微笑,“我们只是一个省级考察团。”
“李省长谦虚了。江省的经济体量,在汉斯国很多人眼里相当于一个中等国家。”张明华说得诚恳,“而且莱茵公司一直想拓展在华业务,这次机会难得。”
谈话间,贵宾厅门又开了。
进来的是省外事办主任刘文涛,他身后跟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看起来三十出头,穿着朴素,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
“李省长,给您介绍一下。”刘文涛走到李毅飞面前,“这是小王,王磊,我们外事办新来的翻译。这次考察任务重,张博士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加派小王协助工作。”
王磊?和国安厅那个王磊同名?
年轻人上前一步,微微鞠躬:“李省长好,我叫王磊,请多指教。”
李毅飞打量着他。
普通的样貌,普通的穿着,但眼神很沉静,不像刚参加工作的新人。而且刘文涛介绍时特意强调“新来的”,可这个王磊的举止动作,分明是个老手。
“欢迎加入。”李毅飞伸出手。
握手时,他感觉到对方手掌有茧,位置在虎口和食指侧面——那是长期使用特定工具才会留下的痕迹。射击?还是别的?
王磊很快松开手,退到刘文涛身后,恢复了那种低调的姿态。
八点二十分,机场广播通知开始登机。考察团成员排队走出贵宾厅,穿过专用通道走向登机口。
李毅飞走在队伍中间,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行李。
刘建国的行李箱是银灰色的,款式很普通,但轮子转动时发出的声音很轻,显然是高档货。
而且箱体比正常尺寸厚一些,可能做了防震防撞处理。
另一个做汽车零部件的老板,姓赵,拖着一个黑色大箱子,上面贴着“易碎品”标签。
但李毅飞注意到,箱子提手处的磨损很轻微,不像经常携带重物的样子。
这些细节看似无关紧要,但在此时的李毅飞眼里,都是拼图的一部分。
登机廊桥里,陈志远故意放慢脚步,和李毅飞并肩:“李省长,刚才过安检时,我看到刘总的箱子里有个黑色的金属盒子,大小和笔记本电脑差不多,但更厚。安检员用设备扫了很久。”
“什么设备?”
“像是一种光谱分析仪,我见过海关查化学品时用类似的东西。”陈志远压低声音,“而且刘总看起来很紧张,一直在擦汗。”
李毅飞点点头,没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机舱。
这次订的是商务舱,二十一个人的座位集中在机舱前部。
李毅飞的座位靠窗,姜明远在他斜后方,陈志远隔着一个过道,王磊坐在李毅飞正后方——这个位置很微妙,既能随时听到前排的谈话,又不显眼。
飞机开始滑行时,李毅飞看了眼手表:八点五十分。
航班准时起飞。
空乘开始分发饮料。
李毅飞要了杯温水,从公文包里拿出徐慕给的那份资料,重新翻看起来。
但注意力并不在纸面上——他正通过眼镜腿上的微型摄像头,观察着机舱里的情况。
镜片内侧的透明显示屏上,几个红点缓缓移动。
那是莫正阳在设备里植入的人体热感应追踪程序,能标记出机舱内人员的相对位置和活动状态。
张明华坐在机舱中部,正在用笔记本电脑打字,神情专注。
刘建国在座位上坐立不安,频繁地查看手机,又抬头看行李架。
赵老板闭目养神,但李毅飞注意到,他的右手手指在有节奏地轻敲扶手——那是摩斯电码吗?不像。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焦虑表现。
飞机爬升到巡航高度后,机舱内渐渐安静下来。
有人开始睡觉,有人看书,有人看电影。
李毅飞合上资料,起身走向洗手间。
经过张明华座位时,他瞥了一眼电脑屏幕——全是汉斯文,快速滚动,看不清内容。
但标题栏上有个图标很眼熟:一只简笔画的蚕,旁边是汉斯文单词“Fruhling”。
春蚕。
李毅飞心里一沉。
他记得王磊给的那份情报里提到,“藤原基金”的计划就叫“春蚕计划”。
洗手间里,他锁上门,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装置,贴在门板上——这是信号增强器,能确保手表在金属舱体内的通讯效果。
然后他按动手表上一个隐藏按钮,表盘内侧弹出一个微型触摸屏。
手指轻点,屏幕亮起,显示出几行加密信息。
第一条来自苏舒:“爸通过特殊渠道确认,你们航班上有非考察团成员。身份不明,座位号27c。小心。”
27c?李毅飞快速回忆座位图。
那是经济舱的位置,在商务舱后面隔了五六排。
第二条信息是老赵发来的,时间显示是昨晚十一点:“查到了。刘建国的公司上个月接受了境外投资,投资方是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环球绿色科技基金’。
这个基金的董事会名单里,有藤原健一的名字。”
第三条信息是莫正阳刚发来的:“你戴的设备信号已接入卫星备份系统。如果失联超过六小时,系统会自动启动追踪程序,并向预设联系人发送警报。安全第一。”
李毅飞看完,清除了屏幕信息。
他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三十六岁,眼角有了皱纹,鬓角还没白。
眼神里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
从飞机起飞的那一刻起,战斗就已经开始了。
这场战斗不在战场,而在谈判桌、在会议室、在每一个看似平常的交往中。
推开洗手间的门,李毅飞走回座位。
王磊抬起头,两人目光对视了一秒。没有任何交流,但李毅飞读懂了那个眼神:我在,放心。
坐下后,空乘送来餐食。
李毅飞没什么胃口,但强迫自己吃了一些。接下来的三周,需要体力和精力。
窗外,云海翻滚,阳光刺眼。飞机正飞越国境线,朝着西方而去。
李毅飞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