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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楠安静地听完了林老头那充满血泪与怨愤的“自白书”,病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有林老头粗重的喘息声。

几秒钟后,林楠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极其夸张的、近乎做作的表情,他甚至还配合地轻轻拍了两下手,语气浮夸得如同在舞台上朗诵:

“哇!天哪——!” 他拖长了尾音,眼神冰冷戏谑,“真是太——不容易,太——让人同情了!您年轻的时候,竟然过得这么难啊!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他的表情猛地一收,嘴角勾起一抹锐利如刀的弧度:

“所以呢?你所做的全都是被逼无奈,是情有可原?”

他向前微微倾身,摇了摇手指:“不不不,这不准确,应该是这全世界都欠您的?”

“别人就该乖乖把一切好东西都双手奉上,竟然还要劳动您老人家亲自费心费力地去算计、去抢夺,真是不识抬举!”

林楠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您这套‘我弱我有理,我惨我就可以无法无天’的逻辑,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林楠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脸色由白转青、呼吸愈发急促的林老头,丢下那句如同最终审判般的话:

“环境是能塑造人,但变成什么样子,终究还是自己的选择。”

林老头像是被这句话狠狠烫了一下,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反驳,声音破碎却充满怨毒:

“你……你说得轻巧!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你身上……流着林家的血!就带着林家卑劣的根!你比我……能好到哪儿去?!”

面对这垂死的、试图将他拖入同一泥潭的指控,林楠不仅没有动怒,反而极其坦然地摊了摊手,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那怎么了?”

他语气轻快,带着一种无所谓的漠然,“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啊。我打骨子里就是凉薄的,自私的,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他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里没有丝毫羞愧,反而有种近乎嚣张的坦荡:

“那又怎么样?”

“我坏的坦坦荡荡。”

他一字一顿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

“我,骄,傲。”

最后,他给出了最致命的一击,彻底划清了他与林老头的界限:

“你以为我讨厌你,是因为你心有算计,为自己打算?”

“你错了。这世界上,谁不为自己打算?为自己谋划,天经地义。”

“我真正瞧不起你的——”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狠狠剜向床上那具行将就木的躯体:

“是你明明自私自利到了骨子里,坏事做尽,却还要拼命给自己扯上一层‘情非得已’、‘生活所迫’的遮羞布!”

“这话骗骗旁人也就算了,你连自己都骗,对着自己的本性躲闪,逃避,真是……难看透了。”

林楠丢下这最后一句诛心之言,再也不看病床上那具因为极度愤怒和羞耻而剧烈颤抖、面色已然呈现死灰的躯体,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要走。

他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心中只有一片冰凉的厌烦和……失望。

还以为他憋了一个多月,临死前非要见自己一面,是要说什么石破天惊的遗言。

结果竟然是老掉牙的、坏人试图将自己洗白戏码!

真是……

晦气!

浪费他的时间,污染他的耳朵。

“等等!”

就在林楠的手已经压下门把手,准备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时,林老头用尽力气,嘶哑地喊住了他。

林楠动作顿住,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身子,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你最好说点我感兴趣的。我的耐心有限。”

林老头急促地喘息了几下,仿佛在凝聚最后的精神,他不再激动,声音反而透出一种油尽灯枯的平静:

“你讨厌我也好,瞧不起我也罢……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也没几天好活了。”

他浑浊的眼睛望向天花板,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话锋一转,他提到了那个他或许唯一真正在意的人:

“我唯一……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奶奶。”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真实的担忧:

“她那个人……没什么心眼,也没什么主见。一辈子都是听我的安排,我指东,她不往西。我要是没了……”

他艰难地转过头,第一次用一种近乎“恳求”的眼神看向林楠的背影,尽管那眼神依旧复杂:

“我把我们名下所有剩下的东西,那套房子,还有我们这些年偷偷攒下的一点……都给你。”

“我也不会告诉她我们之间的这些争执,你的那些……算计。就让她觉得,你还是那个有点怨气,但还算念旧的孙子。”

他几乎是用气音说出了最后的请求:

“我只希望……你看在我把这些都给你的份上,能……能稍微照顾她一下。别等我没了,她一个人……也活不下去了。”

听完这番话,林楠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神情,像是诧异,又像是嘲弄,或许还有一丝别的什么,转瞬即逝。

他沉默了几秒,终于完全转过身,面对着生命烛火即将熄灭的林老头,语气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却又带着一种应承下来的笃定:

“虽然我对你那点三瓜两枣的‘遗产’,确实没什么兴趣。但是,”他顿了顿说道,“你的这个请求,我答应了。”

养老,本来就在林楠的任务里。

林老头生命最后的时光,是宋歌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

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窗,林楠面无表情地看着里面的景象——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头挨着头,絮絮低语着旁人听不清的话。

他看到宋歌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而林老头那只枯瘦如柴、布满斑点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来,艰难地想要替她抹去泪水,似乎还想像年轻时那样,摸摸她的头。

宋歌顺从地低下头,将布满泪痕的脸颊贴近那只颤抖的手。

林老头的气息已经微弱得像游丝,但他还是拼尽全力,断断续续地嘱咐:

“我走了……不要哭……我这一辈子,没什么遗憾的了……你之后,也要好好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听小楠的话……他是个好孩子,会……会好好照顾你的……”

宋歌紧紧抓着他的手,泣不成声,只能用力点头:“好……我以后都听你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让自己开开心心的……”

然而,她再也没有等到林老头的下一句回应。

那只为她擦拭眼泪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老头子——!”

病房里传来宋歌撕心裂肺的哭喊。

林楠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转身离开了病房门口。

他不太喜欢这种过分煽情的戏码。

或许更准确地说,是林老头和宋歌这样的人,在生命的尽头,彼此之间竟然流露出一丝近乎“真”的感情,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割裂和荒谬。

这种感情,与他认知中那对精于算计、自私凉薄的老夫妻形象,格格不入。

他在各个世界穿梭,并非没有遇到过对他付出真心的人。

但林楠比谁都清楚,那些真心,不是给这个骨子里冷漠、虚伪、自私的他的,而是给他精心扮演出来的、符合她们期待的某个“形象”。

林楠当然也不会因此耿耿于怀。

他本性如此,根本不需要那些黏糊糊的、会让人神志不清、优柔寡断的感情羁绊。

他自己没有这种东西,也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正如他亲口对林老头说的——他清楚自己的本性,并且完全悦纳这样的自己。

如果有一天,真的出现那么一个人,能让他违背利己的本能,甘愿让渡自己的利益,他绝不会认为那是找到了什么“真爱”。

他只会怀疑对方对自己使用了某种未知的、可怕的手段。

如果解决不了这个“麻烦”,他会选择最直接的方式——干脆利落地将其“清除”。

他本来,对林老头那毫不掩饰的算计和狠辣,是存着几分“欣赏”的,那是一种对同类气味的辨认。

可林老头临死前,又是试图洗白,又是对宋歌流露出真实的牵挂,这反而让林楠觉得越来越烦躁。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他一直觉得还算合格的“事业批”,突然染上了“恋爱脑”一样,让人膈应,甚至……失望。

不过,既然答应了林老头,林楠也没打算毁约。

他出钱出力,体体面面地操办了林老头的后事,之后也真的隔三差五会去看看宋歌,履行他那份“照顾”的承诺。

林老头刚走的那段日子,宋歌的状态确实很差。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天。有时收拾着林老头的遗物,会突然停下来,眼泪就无声地淌了满脸。

出于责任心,林楠难得地开口劝慰:“人死不能复生。爷爷临走前,也希望你不要一直沉浸在悲伤里,好好生活。”

宋歌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顺从地点点头,声音还带着哽咽:“我知道……我会好好生活的。小楠,你别担心奶奶。只是……我总需要一点时间,慢慢走出来……”

林楠看着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根本不信她说的。

但他觉得自己能开口劝这么两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这种情绪上的坎,终究要靠当事人自己熬过去。

然而,仅仅过了一周多,当林楠再次踏进养老院的房间时,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宋歌正和几个老姐妹有说有笑地打着毛衣,脸上容光焕发,眼神清亮,之前笼罩在她身上那层浓得化不开的悲伤阴霾,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那个痛失老伴、以泪洗面的老太太只是林楠的错觉。

林楠:“???”

他吃着宋歌热情递过来的、依旧烤得十分可口的小饼干,终于没忍住心头的诧异,直接问道:“你……不伤心了?”

这转变也太快了吧?有半个月吗?这就彻底走出来了?

宋歌脸上露出一种异常通透豁达的笑容,拍了拍手上的饼干屑,语气轻松:“对啊。人总要往前看嘛,老是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你爷爷临走前,不是也希望我开开心心的吗?我以后啊,都要开开心心地过!”

“……可你之前,明明那么伤心……”

林楠都差点以为她要跟着林老头一起去了。

宋歌理直气壮地解释道:“我说了嘛,我需要一段时间来伤心啊。那段时间,我就是难受,就是想哭。可伤心完了,日子总还要过下去啊。总不能一直哭,对吧?”

林楠:“……”

他第一次被噎得有点无言以对。

这情绪收放自如的本事……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从来就没有真正看透过这个看似没什么主见、一辈子依附林老头的奶奶。

之后,宋歌又精神矍铄地活了二十多年,心态好得惊人,直到一百零七岁高龄,才在睡梦中无疾而终,走得十分安详。

彼时也已经快六十岁的林楠,在处理好宋歌的后事,望着空荡荡的养老院房间,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当初还以为林老头是那个麻烦,没想到,这个“养老任务”真正的“坑”竟然是宋歌。

好在,接下来他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