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车在百步外停下,轮子陷进焦土里,那面衔环乌鸦的小旗歪着,像是被人随手插上去的。
我没动。
谢琬也没动。
王铎站在三步开外,手按刀柄,眼睛盯着车厢缝隙。他嗓门大,说话像打雷,可现在也只低声问了一句:“真让这玩意儿停在这儿?”
“让它停。”我说,“人家专程送东西来,不让进门,多不礼貌。”
谢琬侧头看我,“你真觉得里面是地图?”
“不是地图,就是陷阱。”我往前走了两步,折扇在手里转了一圈,轻轻敲了下地面,“但不管是哪样,都得打开看看。”
我伸手拉开厢门。
里面没人。
只有一卷黄皮纸,摊在木板上,四角用小石块压着。
谢琬凑过来,扫了一眼,“两条路?”
纸上画的是从边关到都城的地形,一条宽道绕山口,另一条窄道穿平原。线条简单,没标名字,也没盖印。
“萧景珩的手笔。”我拿起纸,翻过来看背面,什么都没有,“他想让我们猜哪个是真的。”
“那你猜?”谢琬抬眼。
“我不用猜。”我把纸铺在地上,抽出簪子,在沙盘上划出一条红线,“这条宽道,看着像主力走的路线,其实是个幌子。他知道我们警惕,越像真的,就越可能是假的。所以他故意露破绽,引我们怀疑窄路才是真粮道——然后派重兵去护,等他们半路埋伏。”
“所以真正的粮道……”她眯起眼。
“没有。”我说,“他根本没打算运粮。这两条都是假的,目的不是送粮,是调我们出城。”
王铎走过来,低头看沙盘,“那咱们的粮怎么办?”
“我们的粮,早就不走官道了。”我合上折扇,“前天夜里,五百辆驴车从西岭小道摸过去,现在已经进了都城南仓。现在的任务不是保粮,是让他们以为我们还在赌命押注哪条路。”
谢琬忽然笑了,“所以我们也给他们一个‘真’的。”
“对。”我看她,“你去准备暗器,铁匣子,能拆能藏的那种。”
“夹层里放蚀仓粉。”她转身就走,“要是他们劫了车,打开一看,全是毒灰,还烧不得碰不得,看他们怎么收场。”
半个时辰后,她回来了,手里拎着六个铁匣,一个个塞进空粮车底部的暗格里。那些车原本装的是草料,现在换成了麻袋堆顶,底下全是机关。
“都好了。”她拍了下手上的灰,“要是他们敢撬,第一个动手的就得把粉吸进肺里。”
“不光要让他们不敢撬。”我走到第一辆车前,伸手摸了下车板,“还要让他们抢着救。”
“啊?”王铎愣住。
“刷火油。”我说,“每辆车的缝隙都给我刷一遍,薄一点,别让人看出来。”
王铎张了张嘴,“咱们刚跟毒粉斗完,你还往车上涂油?”
“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怕火。”我看着远处山坡,“他们一定会用火箭射粮车,想烧我们的补给。可如果火一起,烧的不是我们的粮,而是他们自己的骑兵呢?”
谢琬反应过来,“你让他们烧,但他们一烧,火就控制不住?”
“对。”我点头,“他们以为我们在防毒,其实我们在等他们点火。”
王铎咧嘴笑了,露出缺牙,“公子这招狠,拿敌人的手,烧敌人的脸。”
“不是狠。”我看了他一眼,“是他们太急。萧景珩要的是快,裴仲渊要的是乱。他们不会慢慢试探,一定会选最直接的办法——烧。只要他们动手,就进了套。”
王铎当天下午就带人出发。
五百轻骑,押着三十辆粮车,走的是那条窄道。队伍拉得很散,旗子歪着,像是疲于奔命。他自己骑在中间,甲胄都没穿全,只披了件旧皮袍,远远看着,就像一支临时拼凑的运粮队。
“记住。”临行前我对他说,“遇袭不能退得太利索,要乱,但不能垮。让他们觉得能赢,又不敢全扑上来。”
他哈哈一笑,“公子放心,老王演逃兵比真逃兵还地道!”
我和谢琬上了烽火台。
这里地势高,能看到两条路的交汇口。风还是从背后吹,带着烧过的味道。
我们等了一个多时辰。
天色渐暗,远处终于扬起尘烟。
三百北狄骑兵从山口冲出,直扑王铎的队伍。他们动作很快,显然是早就盯上了这支粮队。领头的人挥手,队伍分成两翼,迅速包抄。
“来了。”谢琬盯着那边。
“等。”我说。
北狄骑兵围住粮队,没立刻动手。似乎在确认车上有没有埋伏。过了片刻,几支火箭腾空而起,直射粮车顶部。
火光落下的瞬间,我展开了折扇。
“他们点了。”谢琬声音紧了。
“点得好。”我轻摇扇子,“火油见火就燃,而且顺着木缝往下爬,烧得比普通草料快得多。”
果然,火焰刚起,就沿着车板迅速蔓延。一辆车着了,旁边的也跟着烧起来。风一吹,火星飞溅,点着了附近草地。
北狄骑兵没料到火势这么猛,阵型立刻乱了。有人想去扑火,结果靠近时被热浪逼退。几匹马受惊,原地跳起来,撞倒了同伴。
“他们在退!”谢琬指着右边,“有两队已经开始往后撤。”
“不是撤。”我眯眼,“是乱。他们本来只想示威,烧几辆车就走,现在火不受控,反而怕被反烧。”
王铎的队伍也“溃败”了,丢下几辆粮车,慌忙后退。北狄骑兵想追,却被火墙挡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远。
“不追?”谢琬问我。
“不追。”我说,“让他们活着回去。”
“为什么?”
“因为我要他们回去报信。”我看向远方,“回去告诉萧景珩,他派去劫粮的骑兵,不是被我们打败的,是被自己点的火烧死的。回去告诉裴仲渊,他精心布置的‘焚粮计’,烧的根本不是我们的粮,而是他自己设的局。”
谢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觉得他们会信吗?”
“一开始不信。”我合上折扇,“但他们带回的尸体,衣服上有火油痕迹,车板残骸也能看出涂过膏状物。等他们查清楚,就会明白——我们不仅识破了,还反过来用了他们的火。”
她点点头,“那下一步?”
“下一步。”我望向西侧山坳,“等他们重新调兵。只要他们还想着粮道,就会再派人来探。而我们会让他们一次比一次输得难看。”
王铎的队伍回来了,人有点灰头土脸,但士气不错。他跳下马,大步走上来,“公子,按你说的,跑了七成,留了三成车给他们烧。他们连抢都没抢成,全让火吞了。”
“很好。”我说,“今晚加肉。”
“啊?”王铎一愣。
“我说今晚伙食加肉。”我笑了笑,“打了胜仗,总得犒劳。”
他哈哈大笑,“公子大方!弟兄们听了肯定拼命!”
谢琬看着我,“你就打算一直这样?用他们的计,反他们的局?”
“不然呢?”我靠在台边,“他们玩阴谋,我就把阴谋当戏看。他们设局,我就拿局当菜做。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
她没再问。
风从远处吹来,带着焦味。
下面有士兵开始收拾器械,准备夜巡。
我正要转身下台,谢琬忽然开口。
“楚昭。”
“嗯?”
“如果他们不再派骑兵,而是直接派大军压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