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没停,我站在城楼前的高坡上,手里的折扇半开。谢琬站在我旁边,衣角被火燎了一小块,她没管。王铎在下面清点伤兵,声音粗得像砸锅。
远处那片刚烧过的地上,还有青烟往上冒。北狄骑兵退了,但没走远,影子贴着地平线晃。
我低头看脚边一撮灰烬,用扇尖拨了拨。颜色不对,不是普通的火油残留。
“这粉有味道。”谢琬蹲下来,鼻子动了动,“有点甜,又有点呛。”
我没说话,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轻轻盖在灰上。纸面立刻出现细密的小孔,像是被针扎过。
“是蚀仓粉。”我说,“但改过了。”
王铎大步走上来,“怎么个改法?”
“以前遇湿就烂粮,现在遇血就烧。”我指着不远处一个士兵的手掌,他刚才搬沙袋时划破了皮,指尖红肿,边缘发黑,正往外渗水,“你看他伤口周围的颜色,再过半炷香,整只手会自己着火。”
谢琬猛地抬头,“他们往粉末里加了磷?”
“不止。”我把纸翻过来,“还混了硝石碎末和一种草灰,烧起来不冒黑烟,风一吹就散,人吸进肺里也会起火。”
王铎啐了一口,“狗东西,连空气都要毒。”
“目的不是杀人。”我收起纸,“是逼我们撤防。只要有人受伤,火就会顺着血蔓延,守军不敢靠近,阵型自然乱。”
谢琬站起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等他们再来撒一遍?”
“不用等。”我转身看向城墙,“让他们先动手。”
半个时辰后,我们的人把收集来的毒粉装进麻袋,抬到城门前五十步处倒下。谢琬亲自带人撒,动作利落,像是在撒谷喂鸡。
“真就这么放外面?”她擦了擦脸上的灰,“万一他们不来呢?”
“会来。”我靠在旗杆旁,“沈无咎的连弩刚炸,裴仲渊肯定要找回场子。这种粉造价高,不会只试一次。”
王铎在边上磨刀,“要是他们直接冲过来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冲。”我掏出火折子,在手里捏着,“他们想用火攻我们,我就用他们的火,烧他们自己。”
话音刚落,东侧尘土扬起。
一队北狄骑兵从坡下冲出,二十多人,马蹄压着低速逼近。领头那人腰间挂着一只皮囊,看形状,就是装粉的容器。
他们跑到离毒粉堆三十步时停下。
一人翻身下马,拎起皮囊,抖手就把里面的粉末洒向空中。白雾腾起,随风飘向我们的防线。
谢琬皱眉,“他们不怕自己沾上?”
“有护面巾。”我看清他们脸上蒙的东西,“布上浸过药汁,能挡一时。但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撒,说明已经算准风向,也做好了撤离准备。”
王铎握紧刀柄,“要不要放箭?打断他们?”
“别动。”我盯着那片白雾,“等他们自己点火。”
果然,那队骑兵中有人举起火把,朝着毒粉区域扔了过来。
火光落地的一瞬,我甩出手里的火折子。
两团火焰在空中交错。
我的火折子更快一步,砸进毒粉堆里。
轰——
火舌猛地窜起,沿着粉末痕迹迅速蔓延,像一条红蛇扑向前方。那个刚洒完粉的北狄士兵躲得慢了半步,靴子沾上一点火星,立刻烧了起来。他惨叫一声,拍打地面,可火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转眼就到了膝盖。
其他人慌忙后退,可风带着燃烧的粉末追着他们跑。几匹马受惊,原地跳起来,撞翻了旁边的同伴。
“好机会!”王铎大吼一声,拔刀就冲。
我没拦他。
谢琬看了我一眼,“你不阻止?”
“我不用阻止。”我指着那群乱成一团的骑兵,“他们现在只想逃命,谁还会回头打仗?”
火势越来越大,烧到一半时,突然“砰”地一声爆响。
一股黄烟从旁边冲天而起。
我和谢琬同时转头。
是那根旗杆。
王铎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侧面,一刀劈断了底座。断裂处喷出大量硫磺粉,被热浪一卷,直接炸开。
冲击波把最近的三匹马掀翻在地,骑手滚出来,还没爬起就被火吞没。
“原来旗杆里藏了东西。”谢琬眯起眼。
“早发现了。”我往前走了两步,“那种高度的旗杆,不该用空心铁管。而且刚才风吹过时,底部有细微的漏粉声。”
谢琬冷笑,“你还挺耳尖。”
“不然怎么活到现在。”我看着火场里挣扎的人,“他们以为毒粉是我们防不住的弱点,其实正好反过来。他们越想烧我们,就越容易被自己的火反噬。”
王铎提着刀回来,靴子上沾着灰,“剩下几个跑了,往主营方向去了。”
“让他们跑。”我说。
“啊?”王铎愣住。
“跑了才能传话。”我看向远方,“让他们回去告诉裴仲渊,下次想玩火,记得先问问风听谁的。”
谢琬拍拍手上的灰,“你就不怕他们换别的毒?”
“换多少都一样。”我合上折扇,“毒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们拿毒当武器,我就拿毒当陷阱。谁先心疼手下,谁就输了。”
王铎咧嘴笑了,“公子这话听着解气。”
“不是解气。”我走向城墙,“是让他们记住疼。”
谢琬跟上来,“接下来呢?等他们再组织一波?”
“不用等。”我指着远处一辆正在靠近的轻车,“看那个。”
车上没人,只有一面小旗,画着一只衔环的乌鸦。
“又是裴家的信车。”她说。
“这次没走主道。”我眯眼,“走的是东侧荒径,明显不想让人看见。”
王铎凑过来,“要不要截?”
“不急。”我摸了摸扇骨,“让它进来。”
谢琬低声问,“你觉得里面是什么?”
“可能是调令。”我说,“也可能是一封给我的信。”
“给你?”
“裴仲渊喜欢说话绕弯。”我笑了笑,“他总觉得自己比我聪明,所以爱留点谜题。”
信车缓缓驶入视线,车轮压过焦土,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我站在原地没动。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烧过的气味。
谢琬忽然说:“楚昭。”
“嗯?”
“如果他们下次不在粉里动手脚,而是直接用人命填路呢?”
我没回答。
远处,那辆车离我们只剩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