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五十三分,监控屏上的温度读数刚跳过零下八度,我推开实验室的门。冷气从脚底漫上来,玻璃罩里的植株泛着蓝光。苏晨在角落调试新装的湿度计,听见动静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没说话,走到西侧第三排架子前开始例行检查。
前三株状态正常,叶片饱满,分泌的黏液均匀附着在表皮。第四株的边缘有点发暗,我以为是光照不均,手指碰上去才发现不对劲。那块黑斑硬得像干掉的漆,指甲划不动。我立刻后退半步,把整盆移进隔离箱。
“苏晨。”我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拿采样瓶过来。”
他走过来,蹲在箱边。我们之前处理过酸蚀和根腐,但从没见这种症状。我把镊子伸进去夹了一小片病叶放进瓶里,滴入试剂。液体没有变色,说明不是化学残留。
“显微镜。”我说。
他接过瓶子快步走向操作台。我留在原地盯着那盆植物,另一株靠近它的也出现了类似痕迹。两小时后,苏晨把屏幕转向我。
“是真菌。”他说,“丝状结构,正在分裂。孢子密度很高,如果现在停不下来,三天内会传遍整个区。”
我看向温室中央的主控箱。那里连着空气循环系统,二十四小时运转。如果孢子进了风道,所有植株都会被污染。
“关掉回风。”我说,“改成单向排气。”
他点头起身,先拆了顶部的过滤模块。原来的管道是双向的,外面的空气进来,室内的再抽出去。现在要把出风口单独接一条线路,只往外排,不再循环。他翻出备用的金属软管,一段段拼接,固定在墙角的新孔位上。
“需要加压。”他说,“不然排不出去。”
我打开工具柜底层,找出之前剩下的小型鼓风机。这是从废弃车库带回来的,一直没用上。我们把它接在出风口后面,电源连到柴油发电机专线。一旦启动,就能保持内部负压,外面的空气进不来,里面的也不会倒流。
下午两点十七分,新系统第一次运行。
鼓风机发出低沉的嗡鸣,管道微微震动。苏晨拿着检测仪站在下方,等数值稳定。我看着屏幕上空气流速跳到每秒三点二米,才松手放下控制杆。
“成了。”他说,“现在是单向流动,孢子不会往里走。”
但我还是不放心。那些已经染病的植株还在释放孢子,必须尽快压制。我翻出之前的实验记录,找到一种广谱抗菌剂配方。它原本是用来对付花粉变异的,但成分里的铜离子对真菌也有抑制作用。
配药花了四十分钟。我把原料按比例混合,倒入喷雾壶。液体呈淡绿色,摇晃时有些沉淀。我先在隔离箱外试了一次,观察十分钟,没有产生反应气体,才靠近病株。
第一株的叶片背面已经布满细点。我按下喷头,雾状液体覆盖上去,黑斑表面起了一层白霜。三分钟后,霜化成水珠滚落。显微镜下看,菌丝活动减缓了。
“有效。”我说。
接下来的十二小时,我们轮流给所有可疑植株喷药。健康区的每一盆也都做了预防处理。苏晨在出风口加了紫外线灯,每隔两小时自动开启一次,杀灭可能逃逸的孢子。
晚上十一点,新增两株出现黑点。
我立刻取样,在显微镜下看了五分钟。菌丝未激活,细胞壁完整。这不是感染,是植物自身坏死。可能是药剂刺激或温差过大导致的应激反应。
“不用处理。”我说,“观察就行。”
他记下时间,把数据输进主控系统。屏幕上的曲线开始下降。空气中检测到的菌落数量从每立方米三百多个降到不足十个。
第三十六小时,原有病灶边缘开始脱落。
干化的黑皮一块块掉在托盘里,下面露出浅绿色的新组织。虽然不能恢复分泌功能,但至少不会再扩散。苏晨把最后一组检测结果导出来,对比二十四小时前的数据。
“传播链断了。”他说,“只要维持现在的通风模式,不会再有新的感染。”
我摘下手套,洗手时发现指尖有些发麻。连续三十多个小时没真正休息,眼睛干涩,肩膀僵着。苏晨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盹。
“你去睡会儿。”我说,“接下来我守。”
他摇头,强行睁眼,“再等等,等下一个周期结束。”
我们坐在操作台前,听着鼓风机稳定的响动。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凌晨四点零三分。新的空气样本显示菌落数为零。
我正准备说话,苏晨突然坐直。
“等等。”他指着温控图,“湿度升了。”
我看过去。曲线在刚才两分钟内从百分之四十一爬到百分之四十五。虽然还在安全范围,但上升速度太快,不像自然变化。
“有人动了设置?”我问。
“不可能。”他说,“权限只有我和林越有。”
他调出操作日志。最后一次人为调整是昨天下午三点,正是我们安装新系统的时候。之后全是自动运行记录。
但湿度还在涨。
他站起来走到主机旁,打开外壳检查线路。我盯着屏幕,数值停在百分之四十七,然后缓慢回落。
“传感器误报?”我问。
他没回答,手指在主板上摸了一圈,忽然停住。拔下一根接口线,擦了擦金属端,重新插紧。
“接触不良。”他说,“这根线松了,导致反馈信号不稳定。”
我松了口气。虚惊一场。
可就在这时,隔壁培养室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玻璃瓶倒了。
我们同时转头看向门缝。那边没有开灯,只有应急光源照出一条细长的影子。那扇门本来是关着的,现在开了条缝。
“你进去过?”我问。
“没有。”他说,“我从换系统就没进去过。”
我抓起桌上的手电筒,拧亮。他顺手抄起一根不锈钢管。两人走到门前,我用脚轻轻推开门板。
架子上的瓶子整齐排列,地上没有碎片。但最里面那排,有一盆植物歪了。盆口朝外,土洒出来一些。我记得很清楚,早上检查时它是直立的。
苏晨蹲下去看底盘。
“动过。”他说,“底盘有划痕,不是自己倒的。”
我用手电照向地面。灰尘上有两条平行的拖痕,通向排水沟方向。沟盖是金属网的,平时固定得很牢。现在有一角翘了起来,能容一只手伸进去。
“下面有空间。”他说,“他们可以从这里爬进管道。”
我立刻想到通风口。整个系统的排风最终都汇入地下主管道,连接外墙出口。如果有人知道这个改动,就能顺着管道潜入。
“通知林越。”我说。
“不能用广播。”他说,“万一他们在监听?”
我点头,转身要走。他忽然抬手拦住我。
“等等。”他压低声音,“听。”
远处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像是布料蹭过金属管壁。
声音来自排水沟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