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腥气充斥鼻腔。
徐绮掩鼻小心打量紧贴头顶的石洞。这地下暗渠比她想象中还要宽敞,竟真的能容人通过。
“这里原是几段宋元汴河旧道,可惜想改地窦,却赶不及淤堵来得更快。”
“官爷爷们自己吃穿都不够填呢,哪来得银子通渠?嘿嘿,可不就便宜了像我们这种低贱小人?”
胡青头里带路,连嘲带讽,谁人也没放过。
他和徐绮个头不高,走得通畅。人高马大的谭九鼎就辛苦许多,不过好在他功夫一流,脚下利落,也没慢下来。
很快,他就看见了当初自己走进这条暗渠的密道出口。
“就是那里。”他朝徐绮小声示意了下,“直通撷芳渡的冰窖。”
“来来,”胡青回身用火折子照了照,“从这儿开始就得小心了,可别跟丢了嘿嘿。”
说完,他头一个猫腰钻了进去。
“前面不好走,你可以在这里等我……好吧,自己小心。”谭九鼎想劝徐绮,但一看她嗔怪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又白费口舌了。
于是把自己的火折子吹亮,塞进她手中,先一步跟了进去。
徐绮撩起裙摆,早顾不上官小姐仪容,只剩满腹好奇心盛了。
逼仄的密道爬起来,会比宽敞的暗渠更觉得漫长。即便二者实际差不多距离。
徐绮总有一种喘不动气的错觉。
光亮只有眼前一小块。耳边时不时传来四面八方的水声,更叫人窒息,好像随时会被河水倒灌,淹死在里头一样。
选这么个地方当密道的人,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她越过谭九鼎宽厚的背影,刻意朝前面望了一眼。
发现胡青正好调转了方向,朝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岔路拐了进去。
“这里……”谭九鼎忽然说道,“上回我来时看见了,但没进去探过。里头不知深浅,你小心些。”
“好。”
徐绮本就加速的心跳,现在砰砰撞得更有力了。
幸好,这段路比想象中更短。在她猝不及防之时,眼前倏地豁然开阔了!
一股苦涩香气混在潮湿霉味中勾起她的惊诧。
“这是……”徐绮都无需胡青点燃墙上火把,就认出来,“制药的地方?”
一张硕大的制药案桌摆在房间正中央,墙边有药柜,四角散落着各种药锅药碾罗筛,还有一个水火鼎。
她还从未见过这么齐全的器具,似乎只要跟制药有关的,都能在这里找到。
徐绮恍然大悟:难道这里就是他们苦苦找寻制造“神仙方”的地方?
“胡青你……是不是知道‘神仙方’究竟是什么东西?”
江湖掮客点燃了火把,光从他正头顶照下来,双眼埋在眉骨阴影中,笑容更显得邪佞。
“什么‘神仙方’不‘神仙方’的,小人没读过两本医书,可不知道这些稀罕东西。”
“不过这地儿要说能造出什么药来,一点儿也不奇怪。”
他指了指桌案旁的一个木盆:“穆安行的脑袋,就是在那里发现的。”
谭九鼎闻言,立刻举着刚刚点燃的火把快步走过去照亮。
徐绮亦跟从。
果不其然,她清晰看见了那一盆地干涸的血迹。
有几只蝇虫缓缓爬行,已冻得命不久矣。
徐绮不自觉地皱起了脸,捂住口鼻。
“人头在此,那尸身呢?”
胡青摊了摊手。
“只有脑袋。”
“这里。”谭九鼎的火把忽然调转了方向,照向了某个角落的杂木椅子。
那里同样血迹斑斑。而且椅子上还残留了染血的麻绳。
“……穆安行是在这里死的?”
“应该没错了。”火把沿着墙脚往上移动,只见湿漉漉的石壁上残留不少鲜血喷溅的痕迹。
不过更多的都溶进了石缝溢出的水气,最终沿着缝隙流了下来。
变成一幅诡异的泼墨山水画。
“斩首必然会喷出大量的血……”徐绮喃喃道,脸色渐渐发白。
“你应该赶紧报官,这么重要的线索……”她冲胡青说到一半便倏地噤声。
因为她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么不合理。
胡青是个跟土贼勾结不清的人,就算说了实话,恐也辩解不清。
但她还是有点儿气闷。倘若早知道这个地方,这两天就不会总是原地打转了。
胡青许是看出了她的纠结烦闷,嘿嘿窃笑起来。
“小人有苦难言呐,不过如今告诉了你们,也该看出小人对二位的信任了吧?我可是诚意满满啊。”
这双嘴皮子最是轻便。
徐绮哼声不理他,专心查看这间暗室。
她伸手朝谭九鼎借了匕首,展开自己的帕子,开始剐蹭药铛的内壁。
然后将手帕上的残渣仔细辨认。
“……不行,可能时间太久了,我闻不出里面到底有什么药,有没有抽魂枝。”
她气馁道:“不如直接把锅子拿回南鹤医馆,问问先生?”
“嚯,你还信任那个老匹夫呐?”
“说话放尊重些,南鹤先生不是你可以随意诋毁的。”徐绮冲胡青竖起了眉毛。
见她一点就找,掮客抬手示意投降,乖乖闭了嘴。
谭九鼎却在此时替胡青帮腔:“先保密比较好。”
“咦?”
“此事暂且不易外漏,把药渣带出去,让邱千户去各个医馆打听即可,总有人能认出这些是什么。”
“那先生……”
“他与穆安行牵扯不清,到底也不知道那二人曾经密谋过什么,还是谨慎为上。”
徐绮被他说得瘪嘴,可又无法反驳,只好咽下苦话,继续搜查四周。
“你可动过什么东西?”她巡睃过桌面问道。
“能动什么?这里半个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胡青嗤了声,听语气甚至流露了不满。
“怎么,哪里不对?”
谭九鼎知道徐绮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才会特意提问。
徐绮指了指布满工具的案桌。“书册、纸笔。”
“一般制药桌上都会摆满医书,至少也会放纸墨笔砚用来做记录。可这里什么都没留下,是被人特意拿走了吗?”
“会不会制药之人是个熟手,已经牢牢记在了脑子里,所以才不需要那些东西?”
“可是……”
“哦,我想起来了。”
胡青突然打断两人对话,下巴朝外面努了努,说:“我曾经在密道里见过一张纸,可惜被打湿了,早烂成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