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唔——!!!”
许是听到余幼嘉的问话,那在箱中早已细听一阵的老者登时着急起来,发出一连串的呜咽声。
老者似乎在恐惧什么,十分着急,奋力躬起身子,以头触壁,原先余幼嘉曾听过的沉闷磕碰声便再度响起——
“砰——砰——砰——!”
老者额角鲜血横流也不曾停歇,且还带动了另外两个箱子内的隐隐闷响......
没有人理会面前之人。
小朱载只随意瞥了一眼,转头看向自家先生,期盼道:
“我都听先生的。”
“若是先生不喜,如今城中正是水患大乱之时,饶是借此由头直接将此人杀了,谢家那边得知平阳内乱,也未必追责,更不会将女儿送来。”
毕竟,天灾人祸,也是天意。
朱载神色热忱,可眸色深处,是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果决与凛然。
他早已是死过一回的人,全凭胸膛中一口妒意而活。
若不是先生暗中多番相助,又命他来平阳,他只怕也难以立足于此处。
他该听先生的话,他只听先生的话。
现如今除了先生,何事都已不再重要......
当然,虽天天同他吵架,可却几次救他于水火的鱼籽也能算一个。
余幼嘉身处末位,看不清小朱载的神色,不过却隐约也从言语中听出什么,揶揄道:
“从前怎么没看出你小子这么狂热.......”
小朱载猛地转回身去,两个人险些又要再干一架。
身处最前的清癯青年轻声咳嗽两声,再度吸引回两人的注意,开口决断道:
“还是将人留下吧。”
“平阳王先前势头正猛,隐隐有争霸天下之势,谢家看重与平阳王世子的联姻,送来的使者位份不低,不可随意灭杀。”
“况且,你往后一定要名正言顺些,便不能驱赶屠杀使者,有他在,等同告诉各方平阳安定,你有本事掌控全局,也有意与各方来往,将他留下传递消息,倒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箱中敲击声像是被人掐住喉咙一般,顿时停住,只留自觉侥幸留下一条性命的老者拼命喘息,胸膛起伏不定。
时隔一秋,清癯青年给出了和谏言余幼嘉封城固内时截然不同的言语。
时局不同,谋划不同,甚至连域土都不一样大,本就没有可比性。
余幼嘉想要的是崇安,以及护住崇安百姓,而小朱载......
清癯青年希望,小朱载能得到天下。
毕竟,小朱载如今看着,像是会尊崇善待他,也会善待无数如同‘周利贞’一样的蠢笨之人。
虽不知往后如何,可至少如今,他愿意帮小朱载。
清癯青年细细在为少年谋划,少年人隐约有所感,强忍下喉中翻滚的哽咽,叹息道:
“我天资愚钝,顽劣不堪,辛苦先生多番为我筹谋。”
清癯青年微微颔首,余幼嘉却敏锐发现,他颔首后下巴的弧度,似乎较先前稍稍高昂些许......
这副矜贵高傲的神情,正恰如往日吃上肥嫩鱼腩后的狸奴大王。
余幼嘉心中稍稍一动,戳了戳小朱载的腰身:
“我也帮你,权谋之术我不懂,可我料理民生,赚银钱还算是有一手,等你安顿下,不需要我,我再走。”
小朱载这回没忍住哽咽,狼狈低下头去,好半晌才道:
“若有来世,我也愿追随着先生与你一同投胎。”
先前小朱载给的刺激太多,余幼嘉这回倒是没什么无语无奈,只是略带好笑的提醒道:
“别说这些晦气话,谁先投胎还不一定呢。”
“旁人眼中,平阳虽遭水患,可平阳王还在,为平阳王在外攻城略地的将军们也都还在,咱们若是行差踏错一步,让他们搬兵回王都,咱们几人未必能守住。”
到时候,便不是几人拍拍躺在卧榻上,而是几人齐刷刷跪在菜市场门口听候问斩,或压根直接于混乱中乱刀砍死......
余幼嘉这话是提醒,也是示危,可小朱载倒是没什么急迫,只道:
“成王败寇,有你们帮我一程,就算是落败身死,我也不怨恨任何人。”
“况且,我也不是束手就擒,在落败之前,我也一定会用尽浑身解数,纵使是将牙齿全砸碎,全换成铁牙,我也尽我所能,咬断最后一个人的喉咙。”
此言坦坦荡荡,既没有愤世妒俗,怨天尤人,也没有丝毫气馁。
此时此刻,余幼嘉终于明白为何寄奴会甘愿再留一段时日,为何又会选择帮助小朱载。
说到底,小朱载确实是难得的人,不矜不燥,不骄不傲。
他从不拘泥于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必须得成为什么样的人。
心有苍生百姓,却从不困于道义,仁义,德行,不对敌人仁慈,不给自己退路。
既知寄奴的出身,也不低看寄奴一等,更不会瞧不上阴谋诡计。
他高高捧着寄奴,寄奴也真心喜欢这样重视他的人。
两人相遇,当真也是天意。
余幼嘉心中思量着,面上却不显,只道:
“等再过月余,平阳百姓手中的粮食消耗一空,你便用我给你的粮草与银钱收买人心,想办法组一批自己的私兵,想必便不用那么辛苦。”
小朱载原先带来的三百武士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如今想要有自己的势力,银钱粮草甲胄兵器兵卒等缺一不可。
嘉实商行如今在南地正如日中天,银钱和粮草不足为虑。
而有了银钱和粮草,兵卒自然也不成问题。
老皇帝这些年十分暴虐,强征赋税,民不聊生,流离失所之人数不胜数,只要一碗粥,一身衣服,大把人愿意豁出性命建立军功。
至于甲胄,兵器.......
余幼嘉确实弄不来,也没办法帮。
不过,好在朱载也是有脑子,且知恩图报之人,他朝余幼嘉重重抱拳,神色坚毅,余幼嘉便知他自己会想办法,再不开口。
偌大的寝殿内,只有外头逐渐减弱的雨声,以及另外两口闭合的箱中时不时发出的沉闷响声。
箱中之人似乎没想过,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准备他们放走,甚至连箱子都不会打开。
清癯青年思虑几息,颔首道:
“等你手中有更多兵,等百姓口中的‘平阳王’再昏聩一些,你便能借平阳王不作为之名,杀掉另外两口箱中的双王,一战扬名。”
“届时,你便有自己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