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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其他类型 > 酿秋实 > 第三百七十八章 高下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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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是【寄奴】这件事,朱载比许多人知道的都要早——

早在初次拜访先生,他隐约便有察觉。

一个名震天下的上卿,就算是一时失势,也能于背后出谋划策。

可十年前那场震怒,朝野动荡,谢家又没有真心相救。

分明只要找几个甘愿替死的死士,偷天换日之事。

分明陈郡在谢家手中,只要将人藏在陈郡隐姓埋名,深居简出,就算是皇帝也未必能找得到人。

可谢家因利而动的百年世家,却又偏偏将人弃之敝屣。

直至十年生涯往复,昔日少年成名的‘谢上卿’竟需要为几车药材奔波,求见淮南王,自荐教习世子......

是以,朱载第一次率商队替朱焽寻先生赔罪之前,便隐约察觉到,先生身上或许有古怪,一路揣摩甚多。

可时过一秋,朱载早已忘了自己当初揣测先生时的卑劣念想。

只记住了,风雪中那道清癯孤影。

只记住了——

【我遇先生,而知天下之大。】

这天下,不是一人之天下。

但先生......

先生不仅能看到他的心,还总能看到他的魂魄。

有时,他甚至会想,他从前苟且偷生留着性命,是否只为等遇见先生的那一天。

他为这个念想,也曾付出过许多,他想拜师,想送礼......

也曾,于崇安城外,将朱焽带来送礼的那柄节杖翻出,偷偷做了些手脚......

是的,他当然不是和五郎随意打闹翻出的节杖。

他是,他是希望朱焽送礼时,‘碰巧’送出一柄铃舌被毁的节杖,‘碰巧’被先生厌弃。

他无法被先生喜爱,那朱焽更无法。

只可惜,无论何时,天意都眷顾朱焽,爹娘都眷顾朱焽,千年罕见的女县令,也眷顾朱焽......

而先生,果然亦见朱焽而惊异。

朱焽到底是能登场入室,一诉他看似‘美好’,实则‘荒唐’的思想。

而他,只能蹲在偏室里吃茶。

更可笑的是,他从天亮吃到天黑,也没吃出是什么茶,茶点又是何味道。

他只是一遍遍对自己说,先生那么聪慧,定不会察觉不到【天下为公】四个字,就如朱焽此人一样,初时唬人,可只要稍作了解,便会越发觉得朱焽......懦弱不堪。

朱焽不懂,性情与才能,两者息息相关。

一味为仁为善,不仅救不了苍生,说不准也救不了自己。

史书里册册都写大道理,可那些春秋笔法里不引人瞩目的细枝末节,才是重中之重。

本朝太祖皇帝曾也只是前朝富户出身,在乱世中于多番势力厮杀,早年又以【埋伏五百刀斧手于帐后,以摔杯为号】,宴席上斩杀另一诸侯,这才立稳脚跟,逐步争霸天下。

可朱焽却没想过——

太祖皇帝哪里来的刀斧手,调兵还是用死士,选谁才能放心?

刀斧甲胄无论何时都受官府管控,如何才能弄到那么多的甲胄不被旁人告发?

准备宴请之前,需不需要演习?演习时动静又会不会被旁人听去,泄漏消息?

用何等杯子,砸多远,又用何等大的帐才能藏下五百刀斧手?

藏得多近才能担保刀斧手杀掉赴宴的敌人之前,同在宴席上的自己不会被察觉不对的敌人先一步杀死?

最最关键的是,敌人既已是敌人,多少隐约也能察觉关系不睦,凭什么犯险来赴宴?

朱焽连这些都搞不明白,根本打不到天下。

纵使他有一日侥幸,有人将天下打下来送到他手边,他往后又要如何同世家周旋,推行所谓的政令?

根本不会有人理他!

不会!不要!不可理他!

朱载无数次咆哮这句话,可偏偏,先生似乎听信了朱焽的话。

先生待朱焽好,卷卷尺牍,册册珍藏。

先生给朱焽的所有书册,他都看过,摹本手自笔录,将那些史书里春秋笔法里那些机锋一一拆解,细细道来......

先生分明对朱焽用了心,可朱焽天天在忙农活。

朱焽此人,甚至搞不清楚轻重缓急,不知道那些书读完,往后能让多少人吃饱饭,他只惦记着当下那些收成......

可怜先生才调举世无伦,偏偏遇见个朱焽。

可怜......

可怜他没能得天意,没能得父母,也没能得先生,想学却又不能学。

是以,当发现先生开始冷落朱焽,收回一切,又听闻平阳传来消息,消息又关乎先生身世时,他第一反应不是鄙夷,不是震撼——

而是欣喜。

欣喜于先生没有好出身,欣喜淮南那边肯定知道此等消息,肯定不会让朱焽拜师......

欣喜于,自己又有了机会。

他终于能坦诚,自己原本就是此等卑劣之人。

他妒忌成性,他鼠目寸光,他看不到更多。

谢家哪怕再好,明日就能让他做皇帝,他也只愿意在先生膝下,听从先生嘱咐。

先生不会错,先生不会错。

纵使是如今先生试探他要不要娶谢家女,可他只要提出自己的想法,先生也一定会......

“那便算了。”

朱载闻言,猛然回神,而前头那道身影果然道:

“既然你不愿意,那就不娶谢家女。”

小朱载心头一松,顿时又眼泪汪汪,唤道:

“先生......”

先生体谅人,先生好,先生好得不得了。

朱焽不知先生的付出,是朱焽的不是!

清癯身影被唤的一僵,不留痕迹地远离小半步距离,待差点踩到椅子边缘才顿住步子:

“......男子汉大丈夫,好好说话。”

余幼嘉直接一道爆笑,声音炸响在寝殿内,引得朱载回头,疑惑问道:

“你又做什么?”

余幼嘉笑的停不下来,只能边笑边连连摆手:

“没......没事......”

“只是难得见到你们俩如此神情,我算是知道有些文臣不受宠时,为何老写自比怨妇,写些酸不溜秋的诗......”

原来都是有讲究的!

君臣,偶尔恰比男女。

有些情谊,当真是难以言喻。

而太尊崇,太赤诚,偶尔就真有些让受用者浑身不自在!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小朱载是这番脾气!

况且,她还从未在寄奴脸上看过这样的神情呢!

余幼嘉越想越乐不可支,晓得前仰后合,小朱载这回终于隐约意识到坏鱼籽这是在笑自己,脸色稍沉,‘威胁’道:

“你笑我,你等着,我早晚给你找三五个貌美小郎君,让你尝尝后院里满是‘怨妇’,鸡飞狗跳的滋味。”

这回,余幼嘉笑不出来了。

余幼嘉笑容一僵,背后顿有发寒之感,再抬头时已经满脸严肃:

“算了,还是聊聊正事吧。”

“刚刚聊到何处......哦,既小朱载不愿意娶谢家女,这位谢家使者与将要来到的谢家女,又该如何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