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幼嘉很烦。
没错,余幼嘉又开始烦了。
少年郎这么一昏睡,又只剩下她和一众人面面相觑。
不过好在,这回的老者倒是没有为难她,而是在大眼瞪小眼瞪了几息之后,选择了别扭着开口:
“少爷既然又醉....睡了过去,那我先做个主将你身上的酒以十两一瓶都买下,等明日天一亮,你再回到这间客栈,带着咱们的伙计去你家拿剩下的酒,到时候的价,由少爷说了算。”
余幼嘉想了想:
“我能将酒送来。”
昨日大风雪,耽误了太多时间,冲撞这俩主仆已经是下午的事情,而后少年一昏,她又被扣留了将近三个时辰,现在外面天肯定黑了,她此时回家,明日套车,应该刚好能赶在城门开后不久将东西送来。
如此,不必来了之后又带人去,正好省一趟路。
况且客栈距离城外的家那么远,来回赶天亮回来,只怕晚上也无法休息。
余幼嘉自觉自己的想法妥帖,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老者哼了一声:
“不行,若是不知住所,不知酒品,往后若是真的喝出事来,咱们去找谁?”
“咱们这趟赶得急,得在大雪之前回去,明日就启程,没那么多闲功夫,同你说什么,你照做便是,不必说这些有的没的。”
果然还是那个暴躁又有戒备心的老头子。
余幼嘉想了想,到底是将‘城门口第一家摊位也是我的’等辩驳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好,那我在城中歇上一晚,明日天亮就来客栈。”
“至于那酒......没动过的还剩四瓶,一浓一淡各两瓶,便算是四十两就好。”
老者不耐烦的从旁人手中扯了钱袋子,略微一扫,便都丢给了余幼嘉,摆手赶人:
“快走。”
余幼嘉一掂,便意识到钱数不对,抿唇道:
“多了。”
这里的银钱绝对不止四十两,凭她这些日子里在城门口做惯做生意的手感来判断,只怕比六十两还要多些。
老者又是一瞪眼:
“早让你别那么多话!摔了一瓶,咱又喝了些,难道还能让你个小娘子自负盈亏不成?”
“快走!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余幼嘉仔仔细细打量了喜怒皆形于色的老者一眼,旋即一溜烟打开厢房的门跑了出去。
老爷子脾气不好是真的,但心肠不坏却也是真的。
余幼嘉捧着一兜重如千金的银钱,心如擂鼓,下楼时,险些同一个七八岁的小童撞到一起。
那孩子有一张秀气的小脸,手拿一个足有人脸大,却缺了一个豁口的糖人,瘪着嘴,眼角隐约有些泪光。
他没有认出余幼嘉,余幼嘉却认出了他,这正是张三的孩子。
该是为了糖人裂口而心疼哭泣吧...?
余幼嘉心念一转,本能欲要喊住对方,可那孩子却也如刚刚的余幼嘉一样,一溜烟的跑远了。
余幼嘉只得收回了视线,转身往下走。
因着老者的嘱托,这回的她脚步越发快,穿过夜幕,目标也越发清晰——
这商队要赶时间,那她就不能走。
睡客栈倒是可以,但身上带着那么多银钱,她到底是不放心。
想来想去,也只有周家方便收留她一宿。
可真等她穿过雨雪赶到周家门口,眼见门口灯笼幽暗晦涩,又听巳时更响,余幼嘉才又觉得有些不妥帖来——
无论何时,夜间扣门都算是冒昧。
纵使是亲眷,关系极亲近,周家人也没道理被她这么打扰。
届时舅母若见她如此狼狈,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师,从而吓到......
余幼嘉有些想回身去客栈,可雨雪落入泥地团成一团团污浊的冰,她呵出的呼吸也隐约有凝滞的痕迹。
犹豫几息,余幼嘉到底是硬着头皮叩响了周家大门。
周家虽不算大富,可门廊下似乎一直有些伺候,只敲了三声,空中便响起一道令人不易察觉的响动,而后便是极快的应声:
“谁?”
这声音着实耳熟,余幼嘉回道:
“小九,是我。”
内里传来一声细碎的踉跄声,随后便是门闩开落,门被大力打开的声音。
小九难以置信的探出脑袋,饶是余幼嘉脸皮厚,此时心里也不太好意思:
“那什么......”
用投奔这词可以吗?可以罢?
小九会不会也误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余幼嘉只犹豫了一息,正欲开口,却见小九更快,一把将门又重新合了起来。
余幼嘉:“?”
桐油木门发出的震响到底惊动了其他声音,内里又有一道熟悉的声音问道:
“小九,何事?”
小九的声音隔着木板隐约传来,虽有些模糊不清,但内里的焦急之意明显:
“快快快......八叔,快去知会少东家.......起来梳洗......表小姐来了!”
余幼嘉:“......”
内里问话的八叔:“......”
这一惊一乍的胡言乱语简直太离谱,余幼嘉下意识又抬手敲了敲门:
“你说什么?”
梳洗?
表哥?
表哥天生丽质,需要梳洗吗?
内里的门很快被打开,这回是八叔开了门。
八叔披着单衣,显然是已经歇息下又因响动而起:
“让表小姐见笑了,您来的突然,少东家没有办法仔细......不,小九说的是,少东家这几日,许是因风雪大,偶感风寒,出来见人总得穿衣擦洗......”
八叔自觉自己‘解释’的艰难,不过余幼嘉心里却有所了然,果然是自己听错了。
心里如此想着,不过面上余幼嘉还是没什么表露:
“原是这样。”
“不过我原也不是来找表哥,今日是出城时间晚了些,所以想来看看有没有客房能落脚一晚......”
许是因八叔脸上的神情太一言难尽,余幼嘉生生打住了话头:
“若是不方便也没事,我回去寻个客栈也行。”
“对了,表哥的病又如何?”
八叔的神色松动了些:
“嗯.....表小姐来的突然,应该不太好......”
“或许会有些形容憔悴,表小姐等会儿若见了,千万不可说出来。”
病人怕什么形容憔悴?
余幼嘉脑中堪堪压下去的疑惑又露出了一角。
不过她很快就被引进了周家,八叔唤来一个守夜的婆子,余幼嘉进了一个空客房,顺势擦洗了一下,又换了从前李氏给她单独添的衣服,正换完,便被婆子知会:
“表小姐,小九在廊下等候。”
余幼嘉一头雾水的走了出去,便听小九道:
“表小姐,少东家他准备好了......”
余幼嘉的疑惑终于攀升到了顶点,开口问道:
“我就投奔一晚,如今已至深夜,不能就此睡下,明日再说嘛?你们难道是将舅母与表哥都一一吵醒了?”
小九闻言眼睛圆瞪,满脸不可置信:
“你来不是为了见少东家?”
余幼嘉比他更莫名:
“怎么晚了,我为何要去见表哥?”
“难道不是你们知会一声表哥或舅母,我留下歇息一晚,明日再见?”
大晚上摸到别人房中去,不说礼数不合,便说但凡识趣些的投奔者也没有如此深夜,一而再再而三打扰主人家,将人全吵醒的道理......
小九:“......”
余幼嘉不懂,小九也不懂。
大眼瞪小眼中,小九突然狠狠一闭眼:
“表小姐,你去罢。”
“不然少东家只怕难受到晚上要一根绳子吊死在你的房门口了。”
余幼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