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先孝贤皇后,还是如今的皇后娘娘,都曾往延禧宫中赐过教养嬷嬷。可显然,一个彻头彻尾只活在自己的臆想世界中的人是难以教导好的,几次三番的学规矩、习礼仪,最后的效果都是平平。若不是青蕙入宫,证明了乌拉那拉家的格格们并非都如如懿一般糊涂失礼,还不晓得家族中的女孩子要被带累多少偏见。
青蕙面色微沉道:“可往后延禧宫住进来的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姐姐少不得与能常见天颜,若是在皇上面前一句话不对,带累的不光是姐姐和姐姐身边的人,还有姐姐的十二阿哥和姐姐的额娘,还请姐姐谨言慎行。”
十二阿哥养在玫妃处,从前被惯出来的小霸王脾气被玫妃消磨得一干二净,现下已经是个颇为识礼的小少年了。虽然他不得皇帝宠爱,但玫妃视他如心尖子,与兄弟们相处得也好,尤其和青蕙的十三阿哥因着年纪相仿格外亲近。青蕙如今也颇为喜爱他,倒也将这个外甥放在心上,不希望他如前世一般受了这个额娘的牵累。
乌拉那拉夫人则还由庶子讷礼奉养着,虽然如懿一落千丈,青蕙反倒乘风而起,以至于她再无能力压制这对儿庶子庶女,也失去了对乌拉那拉家的实际控制权。但她还有嫡母这个身份的保护,还能在后院安养着,只是反过来被儿媳管束住罢了。但起码比前世强,还没被亲女儿被废的消息活活吓死和气死。
如懿却引袖遮面,像是要避绝尘世一般,伤感不已道:“我是先帝钦赐给皇上的侧福晋,入宫便是这延禧宫的主位,还为皇上生下了十二阿哥,可皇上为了寒香见竟然这般神魂颠倒,罔顾一切,反过来让她压我一头。”
青蕙心道你是答应的位分,如今宫中几乎人人压你一头,又何必在意一个寒香见呢,心中略有不耐,强拿下她的手道:“姐姐既然还记得十二阿哥是你亲生,就算是为了他也该谨言慎行,恪守本分才是。”
这自然也是玫妃的意思,十二阿哥因着有这个生母已经够艰难的了,在皇帝面前不得脸,就如从前被纯嫔带累的三阿哥一般。可纯嫔吃一堑长一智,往后为着这个心爱的儿子也处处小心谨慎,可偏偏如懿却没这个自觉。
可若如懿真多在意十二阿哥,就不会在被解了禁足的这段时日里也鲜有探望。她只道:“十二阿哥有玫妃在,我就能放心了。”
又低头喃喃道:“那寒香见究竟是何等人,能惹得皇上这样如迷了心窍一般。”
青蕙一时失语,心道自己是不是该请玫妃亲来管教如懿,亦或是该学学玫妃用鞭子的本事。只可惜,她偏偏也是乌拉那拉氏,是如懿的亲妹妹,如今皇帝正是忌惮皇子相争夺嫡,推崇兄友弟恭的伦理的时候,她还真不好亲自对如懿动手。
要不,还是叫蕊姬来,说不得她带着鞭子一亮相,这个姐姐就能听得到人话了呢?
风吹过,梅花花瓣簌簌飘落。
如懿的视线也被那梅花吸引了过去,沉寂了半晌,她突然幽幽感叹道:“‘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也许本宫早已经失去了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青蕙听到这句话几乎是应激似的冷了脸,再听到那个“本宫”二字更是恼火,冷冷道:“姐姐说与皇上相伴几十年,若是可值得怀念和提及的回忆只有那折子《墙头马上》,那也却确实是没什么可怀念的旁的事儿了。”
一折子戏,于少年爱侣是怦然心动,于青年夫妻尚是值得回味的浓情蜜意,于中年伴侣却已经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了,更何况如今皇帝和如懿的年纪已经都不能称之为中年了。一件旧事儿翻来覆去的拨弄,就如嚼碎了的甘蔗渣一般了。
如懿的眼神终于落到了青蕙的身上,似有两分讥诮和美梦被戳破的怨愤之意。
青蕙笑了笑,毫不避讳道:“自然,我也是沾了姐姐的光才得以入宫,可是姐姐,你难道就没沾家族的光么?再者,”
她接近了如懿,轻声道:“若是皇上知道了姐姐当年亲近皇上背后阿玛和姑姑的用心,那仅剩的这一点儿‘墙头马上’的美好回忆,在皇上心中又会变成什么呢?”
当年的确是如懿主动接触的皇帝,两人如“兄弟”一般,可若不是乌拉那拉家族要两手准备,在当时还是四阿哥的皇帝这个冷灶处也买股一试,如懿一个正值婚龄的格格如何能时常出现在皇帝左右?若是皇帝知道一切始于算计,那如懿自以为与皇帝的真情只怕也要跟着土崩瓦解吧。
如懿瞳孔骤然缩了缩,悚然看着青蕙。这事儿太久了,久得她以为知情的人都随着姑姑和阿玛埋进地里去了,久得她理直气壮地在回忆里割舍掉了那背后的利益选择,当真觉得自己是对皇帝单纯的一片真心了。
青蕙对她笑笑,微微靠后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一字一句道:“姐姐,你与皇上旧日的情分好,咱们都知晓,可是如今形势比人强,所以还请姐姐按着规矩行事。”
她自然不可能真去告发如懿,那断的同时也是她自己和乌拉那拉家的根基,但还是可以用来威胁威胁如懿的。
她微笑道:“我不管姐姐是真糊涂也好,是装糊涂也罢,都请姐姐这些时日安分守己,也省得破坏了皇上心中姐姐的形象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