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先锋团的两百名女战士也来了。她们背着步枪,在厂区周围拉起三道警戒线,巡逻时的脚步声踏在石板路上,清脆得像打拍子。
队长李春燕以前是石家庄纺织厂的女工,现在穿着军装,腰杆挺得笔直:“陈师长说,兵工厂的防线跟战场一样重要。咱们手里的枪,既要防鬼子偷袭,也要护着这些机器——它们可是能造出救命家伙的宝贝。”
开工第一天就出了岔子。一个叫二柱子的年轻工人,见车床比以前的脚蹬机快,想逞能,没按规程固定枪管坯料,结果钢坯飞出,差点砸中旁边的人。
甘作林气得把旱烟锅摔在地上:“你小子不要命了?这不是家里的柴刀,是能削铁如泥的家伙!”他当场宣布扣二柱子10天津贴,让他跟着老周师傅重新学规程。
王芳林则在车间里挂起了“生产进度表”,用红粉笔每天更新各班组的产量和合格率。
步枪一组第一天就超额完成任务,造出35支步枪,合格率100%,她让人在表上画了个大红星。第二天,其他组都卯着劲追,连平时最拖沓的三组都完成了定额。
食堂也跟着热闹起来。按规定,完成任务的班组,每人能多领两个白面馒头。老周师傅的组连续五天得红星,他把馒头攒起来,周末带回家给生病的媳妇:“你尝尝,这是用咱们自己造的机器挣来的,香!”
陈振华偶尔会在深夜去车间转转,有次他撞见老周和二柱子在较劲——老周说枪管的膛线深度得精确到0.1毫米,二柱子觉得差不多就行。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竟架起刚造好的步枪,跑到靶场实弹比试。结果老周造的枪打十发子弹全中靶心,二柱子的偏了三发。二柱子红着脸,第二天一早就去跟甘作林要了本《枪械原理》,说要从头学起。
“这就对了。”陈振华站在暗处,看着这一幕,心里踏实了不少。他要的不只是武器,更是一股子钻研较真的劲。有了这股劲,就算没了这些现成的设备原料,八路军也能造出自己的武器。
生产热潮中,甘作林却差点栽了跟头。第九天早上,他刚进车间就听见“哐当”一声巨响——新造的四一式山炮试射时,炮管炸了,滚烫的碎片溅了一地,幸好没人受伤。
老周师傅捡起一块碎片,脸色凝重:“是钢材的问题?不对,这钢坯是小鬼子的原装货啊。”
甘作林蹲在碎片旁,用卡尺量了又量,突然一拍大腿:“是淬火工艺!小鬼子用的是‘油淬’,咱们按老办法用水淬,温度没控制好!”他让人把所有炮管坯料搬到熔炉旁,“今天不造别的,就练淬火。”
接下来三天,甘作林带着五个老工匠守在熔炉边,每烧一根钢坯就记一次温度,每淬一次火就测一次硬度。
水温和钢坯温度的配比从1:1到3:1,记了满满一个本子。到第四天凌晨,当第七十二根钢坯从水中捞出时,甘作林用锤子敲了敲,声音清脆如钟——成了!
“淬火水温78度,保温3小时,出炉后自然冷却12小时。”甘作林把这个数据写在木牌上,挂在熔炉边,“就按这个规矩来,谁也不能改。”
后来试射时,这门炮连续打了三十发炮弹,炮管只是微微发烫,老周师傅抱着炮管,笑得露出了豁牙:“这才是真家伙!比小鬼子的耐造多了!”
王芳林则盯上了日军的歪把子机枪。这种机枪供弹总卡壳,战士们都不爱用。他让人拆了十挺报废的歪把子,趴在地上研究了一整天,终于发现问题:弹斗的弧度不对,子弹下滑时容易卡住。
“咱们得改!”他让车床班把弧度从15度调到17度,又在弹斗内侧加了层薄铜片减少摩擦。
试射那天,全车间的人都来看热闹。二柱子抱着改装后的机枪,对着百米外的靶子连打五百发,子弹像泼水一样出去,竟没卡一次壳。
老周师傅抢过机枪,又打了三百发,枪管都打红了,还是没卡壳。“神了!”他把机枪往地上一放,“这比小鬼子的原版还好用!以后咱们就叫它‘太行造’,让战士们见识见识咱自己的机枪!”
最关键的突破在合金钢,陈振华从日军仓库里找到一本《兵器材料学》,让懂日文的文书连夜翻译成中文。
书里说,在钢里加铬、镍、钼,能提高强度和韧性。甘作林看着翻译稿,皱起眉头:“铬矿石咱们有,但镍和钼去哪找?”
陈振华没说话,第二天带回来一袋子发亮的矿石:“这是从日军装甲车残骸上拆下来的,里面含镍量不低。”他又指着仓库角落的废炮弹,“那些哑弹里有钼,能提炼出来。”
老工匠们照着书上的配方,在钢水里加铬、熔镍、掺钼,炼出的钢材用锤子砸、用火烧,硬是试了二十多次,才炼出合格的合金钢。
测试时,用这种钢造的步枪枪管,能承受每平方厘米800公斤的压力,比日军的枪管强度还高10%。甘作林拿着枪管,在阳光下看了又看:“咱中国人,不光能造枪,还能造比鬼子更好的枪!”
消息传到各部队,战士们都炸了锅。367师的新兵团团长派通信兵骑着快马赶来,见面就问:“甘厂长,说好的步枪啥时候到?俺们连有二千个新兵,还扛着土造枪呢!”
甘作林拉着通信兵去仓库,指着堆成山的步枪:“告诉你们团长,三天后派马车来拉,先供应500支,都是带刺刀的新家伙,保准比小鬼子的三八式好用!”
通信兵摸着崭新的步枪,枪托上刻着“太原造”三个字,激动得对着枪身敬了个礼:“俺代表全连谢谢你们!这些枪,一定能多杀鬼子!”
陈振华没让兵工厂只盯着武器生产。一天,他拿着张图纸找到甘作林:“老甘,你看这个能不能造?”图纸上画的是台纺织机,是他根据以前见过的样式画的。
甘作林愣了:“师长,咱们是兵工厂,造这玩意儿干啥?”
“造武器是为了打鬼子,打完鬼子呢?”陈振华指着窗外种地的老乡,“老百姓得织布穿衣,得有机器种庄稼。这些车床不光能造枪管,也能造纺织机的齿轮、抽水机的叶轮。”他顿了顿,“咱们不能只懂破坏,还得学会建设。”
王芳林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我娘家是纺织村的,我知道纺织机缺啥零件。咱们分出一个车间,专门造民用机器,送给根据地的妇女合作社,让她们能织布换粮食。”
说干就干,工人们把步枪生产线剩下的边角料收集起来,改造成纺织机的梭子、齿轮。二柱子以前在村里修过农具,他带着几个年轻工人,用废料造了十台轧花机,送到附近的村子。
老乡们用这些机器轧棉花,效率比手工高五倍,村妇主任提着一篮子鸡蛋来谢,笑得合不拢嘴:“这下俺们不用半夜起来搓棉条了,谢谢兵工厂的大兄弟!”
陈振华又让人修造抽水机。根据地缺水,庄稼全靠天吃饭。他让老周师傅照着从日军那里缴获的灌溉图纸,把报废的炮管改成水管,用机枪的弹簧做抽水装置,造出的抽水机能把河里的水抽到半山腰的田里。
春耕时,看着清水顺着管道流进干裂的土地,老乡们都围着抽水机转,说这是“救命机”。
“看到了吧?”陈振华对甘作林和王芳林说,“这些机器比枪炮还能让老百姓记着咱们的好。等打跑了鬼子,兵工厂就转型造这些东西,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在厂区的一角,陈振华特意留了块空地,盖了间茅草屋,门口挂着“工业学堂”的木牌。
他让老工匠们把经验写成教材,比如老周师傅的《枪管锻造十三法》、甘作林的《淬火温度口诀》,都是用毛笔写在麻纸上,订成厚厚的册子。
学堂里有十几个学生,都是从工人里选的年轻人,二柱子也在其中。他以前没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现在每天晚上都抱着课本啃,铅笔头都用得只剩一小截。
“陈师长说了,光会干活不行,得懂原理。”二柱子拿着本《机械基础》,指着上面的图,“你看这个齿轮传动,以前只知道转得快,现在才明白是齿数比的缘故。”
陈振华请了根据地的教书先生来讲课,教大家认字、算数、画图纸。先生第一次来上课时,看到学生们手上都是老茧,却坐得笔直,眼睛亮得像星星,忍不住说:“你们这些工人,比学堂里的娃娃还认真。”
“俺们想造更好的机器。”一个叫小石头的学生说,“陈旅长说,将来要造火车、造轮船,让中国的货能运到全世界去。俺们得学本事,才能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