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虎人涨薪的事并不令我气恼。考虑到莱妹有出工不出力的倾向，我有必要给她树立一个竞争对手。虽说论个人能力，哈由略逊一筹，但我眼下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只猫了。
考虑到我和虎人商队关系不错，商栈的负责人泽纳比又是哈由的情人，再加上阿吉斯这小女猫也被捏住了尾巴，我自忖还是有些本钱将他拴牢。
再者说，瑞撒德那笔无息贷款，不用白不用。要别人做事，自己总得先拿出诚意来。
至于拉赫兰……唉……本领稀松又如何，谁让人家生得好呢？
二猫如愿以偿，甜言蜜语竟似熬煮在坩埚里的月亮糖，粘腻腻，稠糊糊，塞满我的耳朵。直到置身于阳光花园堡垒的阴影之下，看到我脸上的凝重表情，他们才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
给我带路的人是德亨古，女族长的面首之一。这厮黑着脸，仿佛我欠他钱一样。在内城的主塔楼中，我见到了脸色更黑的乌鸦鬼婆莫伊拉。
“向您致意，尊敬的女族长。”
我行了一个浮夸的大礼，顺势寻找空着的椅子，可惜并未找到。
莫伊拉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把手伸向旁边跪着的少女。那个女孩儿十二三岁年纪，她绷直上半身，一只手轻柔地捧起乌鸦鬼婆的爪子，另一只手捏着一把小锉刀，小心翼翼地为女族长修着指甲。
“我听说你派人偷袭了飞翔之熊部族，洛克尔男爵真是好威风！你既然不把我这个女族长放在眼里，又何必假惺惺地给我行礼呢？”
我直视着老巫婆漆黑的怪眼，尽可能在疑惑的表情里掺入一丝恍然。
“我想，尊敬的女族长还不知道，飞翔之熊部族已经背叛了您。他们知道我是您的盟友，因此趁我立足未稳，洗劫了我千方百计筹措来的物资。那些种子本来是要在花岗岩村播种，以便未来可以供应城堡日常所需的。”
莫伊拉明显没有想到我会倒打一耙，正在愣神的时候，却觉得手上吃痛。原来是伺候她的侍女被我的话激怒，锉刀狠狠剐过那只爪子。
“你胡说！我姨妈没有背叛女族长……”
“你放肆！我在回答你女主人的问题，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插嘴！”
我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放到莫伊拉身前的桌子上。
“这是叛徒首领的审讯记录，她已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并且签字画押。请尊敬的女族长过目。”
那张纸的内容不复杂。按我的意思，只说狗熊部族不满女族长分给他们的猎场，因此想要挑起我和莫伊拉的争端，意图从中渔利。而签字也很容易弄到，毕竟全族性命在我手中，可任性不得。
和安尼斯的对话给我提供了一点小灵感。供词中含糊地暗示，有人与狗熊部族勾兑，承诺位置更佳的领地云云。我相信，莫伊拉肯定能对号入座。
果然，那乌鸦鬼婆读完供词，抬手就扇了侍女一个大嘴巴。女孩儿捂着脸上两道血淋淋的抓痕，大哭着喊冤。堵在屋门口的德亨古不等莫伊拉吩咐，上前捏住后颈，将她拎了出去。
女族长摆了摆手。角落的阴影中走出另一个瑟瑟发抖的少女，也是约摸十二三岁的样子。她搬来一把椅子，我也终于获得坐下的资格。
“这么说来，我还要多谢你清理门户喽？”
“不敢当。事发仓促，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女族长不怪罪我，已是宽宏大量，哪里还需言谢？来花岗岩村之前，丹格尔大人托我转达，佛克瑞斯议会认为，只有您才是适合领导蛇崖岭部落的人，我们也珍视与您的盟约。之所以让我这个议员亲自过来，就是考虑到我和您相熟，即便产生误会，也能快速化解。”
“你的意思是，你们不会支持其他人与我争夺族长的位置？”
老巫婆最关心的果然还是族长的宝座，我当然拍着胸脯保证。看着莫伊拉神情渐渐缓和下来，我也是暗暗松了口气，这家伙还算挺好哄的。
接下来就是拉拉家常，再把此前的合作意向落实到执行细节上。也就是去年曾提出过的，由我收购蛇崖岭部落的全部产出，并为他们提供粮食等必需品的计划。相应的，部落不再劫掠过往客商，专心在附近山岭中打猎。
我和伦德详细讨论过这个计划。他指出瑞驰土着没有使用货币的习惯，因此建议我将粮食和盐作为标的，和部落以物易物。为此，光是称重用的衡器和测体积的量器，他就准备了好几套，特意让我带过来，以免双方因为单位不统一而闹矛盾。
对于不差钱却又吝啬的莫伊拉，他也有预案。女族长可以通过自己的渠道询价，但在价格相同的情况下，要优先与我方交易。
老巫婆对我那虑事周详的老乡印象极佳，很是夸赞了伦德一番。我也投桃报李，表示自己更欣赏德亨古这样英俊勇武的美少年。二人似乎都没什么城府，被我一顿马屁拍得眉开眼笑，全然忘了几个小时前横眉冷对的尴尬场面。
宾主尽欢之后，我见到了艾瑞亚娜和米科。
海尔吉的宠物狗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黑色的毛发也失去光泽。阿吉斯带着它寻找主人未果，然后就把它留在了阳光花园堡垒。住在这里的人显然对喂狗这事不怎么上心。为了避免这可怜的动物被饿死，我决定把它带回花岗岩村。
艾瑞亚娜被伦德派来沟通狗熊部族袭击事件，却遭到软禁。现在误会解除，她得以重获自由。考虑到蒙托亚夫人在去年的恶战后，没有再返回部落，我决定把艾瑞亚娜留在这里，作为我的发言人。
或许是我说瞎话的功力又精进了，此前颇有几分敌意的德亨古竟将我视为知己。临别之际，这小子一路把我送到外城的城门口，又拉着手约定下次再见面时，他要请我喝酒。谈笑间，我无意中抬起头，看到城门两侧各挂着一个人。其中左手边的那个，脸颊上有两道又长又深的抓痕。
德亨古注意到我的目光，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背叛了女族长，下场只有死。”
我假装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威胁，微笑着挥手作别。
仅凭花言巧语，便将一场争端化于无形，但我却得意不起来。
按伦德打听到的消息，能被送到城堡里的，应该是各自部落里最优秀的女孩子，她们身上承载着亲人的希望。可怜她们什么都没学到，只是作为奴仆伺候那个老巫婆。而狗熊部族的这两个，更是被我的一纸伪证送上黄泉路。
倒不是我同情心泛滥。前几天公审大会上，五个死刑犯有男有女，说杀也就杀了，毕竟他们手上沾着人命，罪有应得。可这两个女孩儿不一样。她们没有和族人生活在一起，既没有参与劫掠行动，也没有享受抢来的物资，更没有致人死亡。即便她俩也有罪，罪亦不至死。
可是她俩死了。就在我和莫伊拉谈笑风生的时候，这两个年轻的女孩儿被缢死，并且悬于城门示众，以儆效尤。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自己没有伪造那份供词，她们还会死吗？
或许是为了减轻负罪感，我尝试说服自己：莫伊拉一定会杀掉她们。只要那个老巫婆不想和我彻底翻脸，那么已经被我连窝端的狗熊部族就一定会被她抛弃。而区别只在于，她能借这个由头，从我这里要到多少补偿。
或许，从她知道我报复狗熊部族的那一刻起，这两个女孩儿的死便已经注定了。否则怎会这么巧，我来部落拜访的时候，偏偏就是她俩当中的一个在伺候呢？
而我突然意识到，德亨古临别的警告也意有所指。
所谓“你们的规矩”，是说我以苦役为名，扣住狗熊部族的人。按伦德和我的计划，这些人的财产已被没收，即便服刑期满也无以为生。届时再由我“法外开恩”，分给他们土地，这部分人口就被我吃下来了。
莫伊拉的应对之法，就是在我到访的时候杀了那两个女孩儿。部族里最聪慧的孩子因我而死，岂是几亩薄田便能揭过去的？若是处理不当，这会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要验证我的猜测并不难，只需关注两人的死讯会不会在短时间内传到花岗岩村即可。若莫伊拉故意散播消息，就可以坐实她的想法正如我所料。
妈的！千算万算，还是着了道儿！
从道义上谴责莫伊拉没什么意义。我们这种各怀鬼胎的塑料盟友，本来就是台上握手，台下踢脚的。要怪就只能怪自己拳头不够硬，消息不够灵，手段不够高。
伦德对我的分析表示认同。他给我的建议是冷处理，装作完全不关心此事，不去过问，也不做解释。
“这怎么行？难道还能由着那老妖怪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当然不会，如果真的扣上了，那便是我的失职。”
看我满脸疑惑，伦德解释说，狗熊部族得罪的人不止我一个，他们与规模较大的部族争夺资源，又劫掠欺凌那些弱小的族群。如今花岗岩村住着的瑞驰人，当初都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这才往南逃到佛克瑞斯去了。所以，村子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同情狗熊部族的遭遇，也不会给苦役犯们传递消息。
至于从阳光花园堡垒来的贵宾嘛，自然是第一时间被伦德先生请到政务厅休息喽。无论尊贵的客人要办理什么事情，都由专人陪同协助，不会有丝毫怠慢。同时，考虑到贵宾的人身安全，绝不允许正在服刑的犯人以任何理由接近。
更何况，莫伊拉对花岗岩村没什么影响力，可不代表我在阳光花园堡垒也说不上话。伦德至今挂着女族长顾问的头衔，拥有整合两地经济事务的权力。由于海尔吉的缘故，安尼斯与我关系匪浅。再加上一个虽不是朋友，但肯定愿意掣肘的艾司莫瑞达。
真的打起舆论战，还不一定是谁笑到最后呢。
但是，即便我方胜算很大，伦德还是建议我不要继续纠缠此事。
“洛克尔，你说，我们在花岗岩村屯田练兵，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夺回洛里斯泰德镇。”
“就是嘛。莫伊拉的目标是夺回蛇崖岭，所以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而且，这个敌人很强，需要我们联手才有取胜的可能。这次咱们干掉飞翔之熊部族，算是赢了她一次，她出手反制也在情理之中。只要双方都没有后续的动作，事情是可以压下来的。”
道理我都懂。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阳光花园堡垒与花岗岩村的关系，就是小说里最喜欢提到的犄角之势。孤立山巅的城堡可以吸引敌方的主要兵力，给位于平原的村镇提供保护。而交通便利、物资丰富的村镇则供应城堡的后勤，并且掩护侧翼，防止城堡被围困。
双方是共生的关系，一损俱损。
反观我们的对手，蛇崖岭，亦即游戏中的蛇形防御阵地，和洛里斯泰德镇也是这么一对儿。莫伊拉当初的进攻为什么失败？就是因为她绕过村镇，强攻堡垒，结果顿兵坚城之际，被洛里斯泰德镇派来的援军撅了后腚。
大敌当前，弱小者唯有抱团取暖。可白衣摇橹之前，十万和大耳也在抱团取暖不是？
自己的势力还是太单薄了，亟需发展壮大！
迈德纳奇在马卡斯城举事，依格蒙德自顾不暇，这本该是进兵收复洛里斯泰德镇的最佳时机。奈何我帐下却无将可用，无兵可调。
莱妹已经离开一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回来。我在犹豫要不要让人去催一催她。
哈由和拉赫兰昨天出发，估计至少要走上小半年。除了回老家招募人手，他们还要帮我采购一些当地的特产。因为我无意间听到阿吉斯说，除了着名的月亮糖之外，艾斯维尔还盛产很多种天际没有的香料。这消息对于一个厨子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小女猫兴致勃勃地开始探查花岗岩村北部的地形。在政务厅的地下室里，我和她用黏土制作了一个沙盘。每次归来，阿吉斯都会花上一整天时间，和我一起把收集到的信息落实到沙盘上。出于谨慎，她目前还没有深入丘陵腹地，只是带着米科在山地边缘游荡，监视她发现的两个山口是否有强盗出入。
结果，小女猫没看见强盗，反倒把被强盗掳走的三个村民领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