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饭，各自回房之后，林昌平回来了。
杨婷舒接过他身上的薄西装，催促他去洗漱，主卧隔间配了浴房，杨婷舒坐在浴缸边沿，给他点上一支香烟，桃桃闻不得烟气，林昌平抽烟也很克制，晚间一支烟是他难得的放松时刻。
烟雾缭绕中，杨婷舒美丽的眉眼也朦胧起来，林昌平在她颊边轻轻蹭一蹭，闻到了栀子花的芬芳。
夫妻二人成婚多年感情还是很好，杨婷舒捉住他作乱的手，宜喜宜嗔，“跑了一日也不嫌累？”
“看见你和我们桃桃就百疲俱消了。”林昌平笑吟吟看着妻子。
“昌平，和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儿？看你这几天心事重重，我还以为是桃桃吓着你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有一个手帕交，于家的大小姐于晚歌？”
林昌平吐出一口烟，“我记得，你们当年交情是最好的，只是后来于家人说她远嫁南边去了，断了往来了吧？”
“什么嫁去南边，那几年皇城乱的不成样子，英国人，法国人进来四九城杀人放火，晚歌连门都没出，莫名其妙就不见了！我是一点都不信她嫁人了！”杨婷舒难得愤慨，“就算嫁人了，我还在北平，晚歌怎么会一封信都不寄给我？！”
“是有些奇怪，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于家几房这些年争的厉害，从没听过于大小姐的消息，他们自家人都不着急，你怎么突然提起了？”
“等等，”不等杨婷舒回答，林昌平陡然一惊，从浴缸中半坐起来，“小闻大夫！她长的和于大小姐十分相像啊！”
林昌平生怕妻子误会，又赶紧解释，“我当年追求你的时候，想送个什么东西，都得经过于大小姐这道中间人，她又总是给你出些稀奇古怪的主意来考验我，我就是个瞎子也能记住她了！”
“你呀不是瞎子眼神也够不好使的，”杨婷舒坐到一边的躺椅上，“语秋实在是太像晚歌了，我不能不闻不问让这孩子回去安南县。”
“那你是想搞清楚她是不是于晚歌的女儿？”
“对，我呀，心里头纠结了好几天了，既怕她是又怕她不是。她若是，那晚歌过的一定很不好，若不是我空惦记一场，也一点晚歌的消息也没有了。”杨婷舒叹口气，把话对丈夫说出来，心里却并没有轻松多少。
“先打探打探情况吧，我看小闻大夫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但是我们也得留一手，先别说怀疑她是于晚歌女儿的事。”
这边夫妻两个在商量，那边闻语秋已经困的很了，下午没睡，晚上洗漱过后才清醒几分，此刻她正拿着杨明岚借给她的《幼学英语》在那里翻看。
八国联军入京之后，遭了难的不止那万园之园，还有许多典籍书画，各行各业都大受打击，直到民国二十年，都无法恢复元气。
肚子都吃不饱的年岁，哪里有心思弄这些，不说老百姓，许多乡绅也学不起洋文，因此英语书在各地书局并不好买，到货也很少，除了教会学校，零星散户也没那个财力让印刷厂开工。
所以哪怕已经在学中学英语了，杨明岚还是将自己所有的英语教材都从天津带来了以备不时之需，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看了几页，闻语秋跟着汉字注音练了一会儿，实在抵不住困意，伏着桌子睡着了。
手边母亲陈旧的札记无风自起，悄悄翻开了一页。房间里静悄悄的，无人发现，无人知晓。
睡梦朦胧中，闻语秋身体一轻，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
“这是什么地方？”她心中一惊，瞬间清醒过来。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伸出双手，什么也看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风？”她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气流，瞬间漫天遍野的书页向她冲过来！闻语秋忍不住收回双手护住头脸，这些书籍却在她脚下组成了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伸向远方！
闻语秋左右环顾，无奈眼前除了这条书道什么也没有，“等也没有用，还是走走看看吧。”顺着这条路走了下去，她鼓起勇气低头往下看，目光所及只有浮在空中的书脊微微泛着荧光。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啊？她要一直走到死吗？闻语秋打了个寒颤，一下定住了脚步。
这样下去要走到什么时候？！不管了！闻语秋一鼓作气跑了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嘶，疼…”她一头撞了个结结实实，眼泪都要飙出来了，一抬头却几乎要忘记这疼痛。
“这些书？我这辈子都看不完吧！？”闻语秋深吸一口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一排排看不见尽头的巨大书架众横交错，经天纬地织出一整片虚无的空间，一步步走进去，目光所到之处无一不是书的领域，就连她的头顶都是悬浮的书籍，只是无一例外，这些书全都没有书名。
闻语秋连大气都不敢呼吸，生怕这些书掉下来，她在这片空间里就像被装进了囊袋的萤火虫，
“这是神仙洞府吗？”
“有人吗？这是哪里？”
一连喊了许多声都没有回应，她开始焦急起来，额头还在隐隐作痛，梦里也有痛觉吗？她不敢细想。
这么多书，难道要看一看才能走出去？闻语秋想着，随手伸向正前方的书架。
“咦，怎么拿不出来？”任凭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拿不出任何一本书。几次尝试过后，依旧豪无进展。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啊！有书也不让人看！气鼓鼓的闻语秋就不信邪了，要是一堆刀枪棍棒她还有点望而生步，一堆书有什么可怕的？难道还能读死她？大不了，大不了她不动头顶的书就好了。
一排排摸索尝试，终于闻语秋在最右边的书架发现了她熟悉的内容，那里竟然有一本薄薄的《诗经》，她伸手一触，这本书自动飞到了她手里！
“真是仙家手段…”刹那间，整个书架像活过来了一样，潮水一般的荧光熠熠流过，架上的书也随着荧光露出了书名。
“《千字文》、《大学》、《春秋》，连《菜根谭》也有！”她明白了！闻语秋难掩激动的心，只要是她读过的书就能展现书名，就能被拿下来。这样一来，她岂不是有一整座书库？只要看过都是她的！
可是能不能在这里找到她想看的书呢？闻语秋掩下激动的心情，闭了闭眼，“我想看《幼学英语》。”
一本封面熟悉的好宝贝从书海中跳出，一下拍进她怀里。
“成功了！”赶紧翻看一番，不错，完全和杨明岚借给她的一模一样，而且比那一本新的多，就像刚从印刷厂出炉似的。
美滋滋地抱着手里的书，闻语秋聚精会神地学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受不到疲倦，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直到一本书记了一半，她才恍然发觉，这个时候她应该是睡觉的呀？
眼前一黑，闻语秋揉揉眼睛，从桌上抬起头，居然回到了林家的客房。那么，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仔细回想，刚刚看过的知识还记得大半，她翻看杨明岚借的书，与她脑子里的知识分毫不差！一时间竟觉得毛骨悚然！原来她真的去了那样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