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城,晨光暖阳里便站着一个老太太,一身洗熨平整的蓝布衣,头发盘起斜插着一根桃木簪,收拾地干净利落。
“秋丫头!”老太太笑开了招呼闻语秋。
“木奶奶,你等多久啦?城门外排队耽搁了不少功夫…”,她不想让木老太担心,索性也没什么事情,不如瞒下来吧。
“不妨事,还没吃早饭吧,早上刚蒸的饼子,”木老太从挎包里拿出裹的严严实实的面饼,递给闻语秋,“有甜口也有咸口的,趁热吃。”
足足赶了一夜的路,早上又受了一场惊吓,这会子放松下来,闻语秋当真是饿了,接过来掰开一半给木老太,两人边吃边走。
走了约两盏茶的功夫,绕过安南县城有名的金孔雀布坊,便是帽儿胡同,里头第三家有一个小小的四合院,这就是木老太的家了。
推开院门看进去,院子并不大,拢共一间主屋,两间厢房。西厢房一把大铁锁,里头隔成两间,一间放了木老太的药材,另一间作库房使,暂无人住,东厢房一间作厨房一间作柴房,中间打通一个小门,方便取用柴火。
再看院子,一株老柿树挨着西边墙根儿,迎春花爬满墙头,东墙边搭了架子开了片小菜园,木老太刚给豆角爬好藤,这是她一年顶顶重要的事儿之一了。
菜园子边上一口井,吃水浇地都靠这个,这就是木老太的不凡之处了,能在城里置办个带水井的院子可不是一般人。
跟着木老太进了主屋,闻语秋不是第一次来了,还是喜欢的不得了,主屋正中一张方桌四个圆凳,桌上一壶四杯都是黑粗陶的,用了有些年头了。中堂还高高挂了一张孙思邈的画像,底下长案供着几个新鲜橘子。
主屋左边捎间是卧房。挨北墙有个宽敞的炕,光照也好,冬天烧起来暖和的不得了,炕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正中支了小方桌,上面有些针头线脑的绣活,炕头柜并旁边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衣柜都齐全,和堂屋用蓝底白花的布帘子隔开。
主屋最右边特意安了门扇,里头摆了浴桶,洗脸架子和马桶等,那是洗漱解手的小房间。整个屋子被木老太擦的一丝儿灰尘都不见,看着就敞亮舒服。
要知道闻语秋从12岁过后只有满是灰尘泥土的厨房可睡,不冻死都算命大,别说住,在胡树村没一家有这样的房子,比这更好的她不是没见过,但那也是遥不可及的幼儿时期了。
放下她的小包裹,木老太赶闻语秋洗个澡去去晦气,热水是早就烧好了的,闻语秋只要提进洗漱间就行了。
泡在浴桶里,她舒服地直叹气,不知道多久没有这样放松了,在胡树村的日子像个噩梦。幸亏她没告诉木老太遇到了人牙子还差点被拐,不然这会子就是在挨训而不是暖呼呼地泡澡了。
也只有今天她刚搬进来才舍得费柴烧水泡澡,平时木老太也过得不怎么松快,冬天用了不少柴火,约摸花了2块大洋,整整400个铜板呢。
“秋丫头,别泡久了头晕。”木老太的声音隔着窗户传进来。
“哎,我马上就出来了!”闻语秋就着热水搓洗她的衣裳,虽然袄子已经有些破旧了,但是这年月一针一线都不能浪费,缝补一下还能对付几个冬天。
用大毛巾裹好头发,快手快脚收拾好屋子,这时候日头也紧了,闻语秋一边扫院子,一边解了毛巾等着头发晒干。
“说说这都是怎么回事儿?那酒鬼怎么样了?”木老太坐在太阳下做针线活,开始“盘问”闻语秋了。
三天前这丫头突然说要离开胡树村来找她,可把木老太高兴坏了,她早等着这句话了,只不过秋丫头自有主意,不愿意麻烦她这个老婆子。
闻语秋耷拉个脑袋抬起眼偷看木老太的表情,紧绷绷地看不出喜怒。
“我用了生半夏,熬了四五遍的汁水放进去,临走时他是说不出话起不来身了。”
木老太重重放下针线篮子,叹了口气“好丫头,奶奶不觉得你心狠,不下手你就没活路了,只是你就这么跑了,怎么知道村里有没有人出来找你呢?要是那酒鬼能说话了你该怎么办?”
闻语秋心下大定,从木奶奶手把手教她认识草药那天起,她就在收集半夏了,只要奶奶不怪她不远着她,其他又有什么要紧的。
说来也是闻语秋和木老太有缘,去年夏天木老太去胡树村采点新鲜药材,天晚了滑了一跤,被闻语秋扶回了家,那时候闻景升刚出门找酒去了,没个两天回不来。
闻语秋一身的伤怎么瞒得过木老太,一个心怀怜悯又喜欢她的灵性,一个好不容易有个对她散发善意的长辈,两人越处越投机。
木老太是经过风雨的人并不把这点麻烦看在眼里,可喜的是在这穷乡僻壤还有这样的好苗子。
动了收徒的心思之后,木老太每次来胡树村都会在后山教闻语秋辨识草药,药方暂时是没法教的,只能教她点实用的草药防身治伤,还能卖到城里去攒点私房钱。若不是木老太,闻语秋早就饿死冻死在去年的冬天。
闻语秋不想给这唯一对她好的人带来麻烦,每次都行动小心装着去捡柴火挖野菜,胡树村没人知道她认识木老太,日久天长,两人感情更是深厚。
闻语秋日子虽然煎熬,但是心里有了盼头,加上冬天那一遭生死险境,她打定了主意,日思夜想怎么离开这胡树村。
“我收集了不少半夏在厨房,平日里炮制好经常煮水喝,闻景升对草药一窍不通,就算有旁人发现了,我大可说误放了生半夏进去。”
闻语秋说完木老太点了点头,“倒还说的过去。”
闻语秋又皱起了眉头,“我本就不想嫁,趁机逃跑也是正常,顶多背个不孝的名头,就是村尾那家说不定不死心还想把我找回去成亲,哼,收了钱的可不是我,只要我不回去,闻景升自己想法子去吧。”
木老太思忖了会儿,“听你说那家的小子常往城里来,撞见了总是麻烦。这样,你在家里别露面,我去胡树村看看,刚好这一批药得收点了。”
如果没人闹腾就算了,闻景升已然是个半瘫,闹不出大动静,心狠地说,悄悄地死了才好呢。
花了50铜板的那家,木老太打算看看那家人的作风,还算讲理的话,叫个中间人去还钱,只说是闻语秋托人带来的。如果是一家子仗势欺人的东西,那就从此不露面,县城这么大哪里就那样巧能碰见他家的二流子?
就算碰见了也不怕,一个孤寡老太能保住帽儿胡同这个色色齐全的小院子,木老太也不是一点后手依仗没有,直接把人送去警察局关个十几天也就老实了。
大事敲定,两人都放下心来,约定明天闻语秋在家炮制药草,木老太去胡树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