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立学院 第二百八十章 同为母子
风波平息,韩月阴望着季千寻与希弗洛斯离去的方向不免有些忧心忡忡,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能让一向平静淡然的希弗洛斯变得如此冲动,想必是发生了很重大的事。
身边缭绕的雾气眼看就要散去,忽然间韩月阴一个恍惚又从中发现了那个狂佞的影子,再一次化作他的样貌戏谑地消失不见。
鸠!
韩月阴攥紧了拳头,瞳孔的黑色愈发深沉,像是一座墨色浸染的冰湖,寒冽幽邃,在那寂然无声的湖面下是愤怒的狂澜,等待时机发出翻天覆地的呼啸。
“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没事,我们去找顾蔚灵吧。”
看出韩月阴此时内心中正涌荡着一场惊涛骇浪,林女士识趣地没有多言,只是陪着他直到路过顾蔚灵班上的摊位。
虽然顾蔚灵已经不在这里,但他们班上的同学依旧热情地招待着韩月阴与林女士。
拿起一个模样乖巧的布偶,细细打量着那由顾蔚灵亲手缝制的布偶服饰以及各种各样的小巧可爱的配件,林女士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温情的笑容。
“客人眼光真的非常非常好,这是我们班上手艺最好的少年设计的布偶,和这边的两个人偶是配套的哦。”
林女士眼神顺着看过去,这一看她直接愣住了,手下意识地发力捏住了手里的布偶。
“您看您看,这个青黑色西装搭肩带,配墨绿色宝石吊坠还有玫瑰花瓣胸针的成熟男子布偶,还有这个碎花洋裙配白色小圆帽的清新女孩布偶,是不是都非常精致!”
“不过这都是非卖品哦,虽然顾蔚灵说只要有人喜欢就可以卖,但我们总要给急于被认可的他留下些什么,留下他努力的证明。”
韩月阴不是笨蛋,他自然是能看得出来林女士与顾蔚灵的神似之处,他们的关系也不难猜。
摆摊的女生班长心思也很细,第一眼看到林女士的装扮时便认出了她的身份,所以多嘴了几句。
林女士回过神来,她捋了捋发丝强装镇定,声音却还是有些颤抖。
“那就除了这些之外,其他顾蔚灵做的饰品我都要了。”
“不行,阿姨不要这么自私嘛,不然我们也不好和顾蔚灵交代。”
“你们这些孩子啊,真是比我那些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都难对付。”
“哈哈哈。”
在女生班长的力荐下,林女士挑选了许多手工制品,或许某一天就能作为身份象征出现在某个黑帮身上。
总觉得那副画面会很精彩。
“韩学长要尝试做手指布偶吗?”
“嗯,有些兴趣。”
趁着林女士购物的间隙,韩月阴在摊位男生们的指导下学着开始手指布偶的制作,当然,这是为了妹妹做的礼物。
起初的时候,男生们还能给韩月阴指出些制作布偶的细节,再或是上手演示一番,不过很快他们便安静了下来。
韩月阴的手一向很巧,摸索到其中门道后自然是愈发得心应手,他心无旁骛地细细缝制,一针一线将那一份柔腻的记忆串联在掌心,直至完工。
“她小时候时常缺少玩伴,花里胡哨的玩具不太喜欢也不曾拥有过什么,形单影只地像是一支白色的蜡笔,孤零零涂满整片空白的童年画布。”
“依稀记得那个时候,同样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夏天,妈妈用一些不要的旧衣裳,裁下上面斑驳又明艳的段落剪出布块做成布偶。”
“当时妹妹笑得很开心,拿着布偶东奔西走地炫耀,好像一下子拥有了整个世界。”
围观的男生不知是谁喃喃了一句:
“为什么不直接买一个?”
随后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噤若寒蝉,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起来。
“父亲母亲,妹妹,是不是还缺了什么?”
林璐璐打量着韩月阴面前的几个手指布偶,从形象上指出某个角色空缺。
“没有吧。”
韩月阴起身敷衍了一句,背对着林璐璐拨开人群离去,怪异的举动有些突兀。
“何必自欺欺人?”
“……我说没有。”
韩月阴猛然间回头狞目相视,语气不由得地重了几分,听上去格外地刺耳。
周遭的同学不由得惧怕地退散开来,而从他的身上,林璐璐感受到了一股纯粹的拒绝之意,隐隐约约近乎要演变成暴戾的恶意,令人不安。这件事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林璐璐抱着手,面对韩月阴算不上友善的目光表现得倒是十分泰然。
“他人即地狱,敬而远之是上策,随意猜忌一个人的内心是相当无礼且愚蠢的行为,但——我不讨厌你,不想看你作茧自缚。”
“你应该很少有过动摇决心的时候吧?就像你此刻所表达出的深刻的情愫,可实际上,这是赤裸裸的伤害,是在所爱之人心上划刀子。”
“为什么你会觉得这样明摆着叫人不适的礼物,附带着如此沉重的心意能让妹妹开心呢?出自你手,却没有你,家的意义何在?”
韩月阴避开了林璐璐的视线,看着那几个手指布偶沉默不语,他霎时间明白自己又一次在重蹈覆辙,沉痛地闭上双眸。
“以自我为中心的你,非要把自己剥离出去,却又要将这份扭曲的爱强加在至亲身上,我是觉得很悲哀的。”
“人生在世的不可抗力并不局限于厄难,还有坦然接受到来的善意,以及相劝。”
“如果你想绕个远路倒也无妨,可面前的捷径近在咫尺。”
韩月阴静静地坐下,拿起针线兀自忙活起来。
不一会儿,模样几乎相同,颜色一黑一白,一个面容冷峻而另一个笑容灿烂的手指布偶做好了。
“至于没有捷径的路,就让我自己多绕几个弯吧。”
将形象不知为谁的白色布偶攥紧放进怀里,韩月阴对着林璐璐浅浅一笑,眼神里的释然与悲怀一道流溢而出。
林璐璐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说起她所知的某个故事的主人公。
“我曾见过一个男人自我放逐了八年,只为获得筹码坐上谈判桌,却因为初心将手里的一切弃若敝屣,换来了他人眼中不值一提的浪子回头。”
韩月阴有些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在他看来这位主人公并不明智。对此,林璐璐则恰恰相反,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崇高敬意。
“您刚才说揣测他人内心是件无礼的事,所以相对应的,起码让我回敬一下吧?”
韩月阴虽然面带微笑,可那忿忿的样子就像浑身竖起尖刺的刺猬一样怵得人无法安宁,非得给林璐璐扎上一下找回颜面不可。
林璐璐愕然,扶额哭笑不得道:
“我是看你少年心气盈满勃发才好言相劝的,不要恩将仇报用来报复我啊。”
“……心气?”
韩月阴忽然间有些恍惚,瞳孔失神,目光扑朔。
那种东西不是在舍弃抗争之心后就化为乌有了吗?
一个念头悄然出现在韩月阴心头。
看来那遗失的心跳由另一个苏醒的灵魂填补了啊。
……我迟早会原封不动还给你的,一切。
不知为何,他的胸口悸痛了一下。
在韩月阴思索的这段时间,误以为他的缄默不言是在坚持报复的意思而没招的林璐璐摊了摊手,无奈说道:
“你这孩子实属有点记仇。”
韩月阴回过神,目光柔和了许多。
“不会,我一般都是有仇当面就报。”
“呵呵,那就随你好了。”
虽然嘴上说得坦荡,但林璐璐却下意识地把手揣进了裤兜,而这一微妙的举动在韩月阴面前自然是暴露无遗,于是那被桃夭感慨了多次,让白芒深恶痛绝的细腻入微,从韩月阴口中娓娓道来。
“第一次见您时我便察觉到,这种露指手套通常应该是留出拇指和食指好方便活动,而您选择的是另外三根手指,再者您身上也没有烟味。”
“哦?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无名指上作誓言的戒指,意味着拉钩许诺的小拇指,以及抚摸所爱之人时最紧贴的中指。所以您一定是个恋家的人,你一定有让你很幸福的家人。”
林璐璐噗嗤一笑,笑得心花怒放。
那么在另一边,方始休与顾蔚灵的场合。
遥隔人海的对望,这一瞬间的喧哗与热闹都好似在漫漫之中归于沉寂,方始休大方地一笑,对方却喃喃了什么自顾自回过了头。
“怎么了,白芒哥?”
顾蔚灵诧异地问道,上一刻,白芒像是发觉了什么看向某一处,紧接着身子突然向前倾并趔趄了一下,他猛地踏步稳住身形,之后才回头,现在视线正看着自己。
“认错人了,应该是长发才对。”
“是对白芒哥你很重要的人吗?”
“嗯……该说是监护人还是监管者呢,总之是个很严厉的家伙来着,方才那位女士太温柔了。”
“既然是白芒哥重视的人,我也会记住!”
白芒呵呵一笑捏了捏顾蔚灵的肩,然后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便就此离去。
一会儿后,方始休与顾蔚灵会面,随即找了个地方歇息。
“感受到做女孩子的辛苦了么?”
树荫下,鲜艳的绯红色与雀斑的沙砾色在顾蔚灵脸上交相辉映,仿佛落日余晖里暮色垂帘的沙滩,宁静温和中带着醉心的美,方始休笑脸盈盈地递上湿巾,给热得不停喘气的顾蔚灵。
“不瞒阿姨你说,我早就……习惯了。”
话虽如此,可顾蔚灵还是急不可耐地接过湿巾擦拭着面部的汗水,饥渴地汲取着那一点清凉,他的眼神有些迷离像是快晕倒的样子。
“把头低一下,我来帮你,”方始休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条丝巾盖住顾蔚灵的脑袋,然后心无芥蒂地解开了他身上的马甲,拉开一小部分的衣服拉链,拿出湿巾挤水在手帕上,轻轻擦着他的后背。
“凉吗?”
顾蔚灵乖乖俯下身子,回答道:
“不,很舒服。”
随着拉链继续拉开,方始休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了顿,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几处不规则的褐色烫疤,她眸子轻颤透露出些许难以置信,旋即装作若无其事地温声叮嘱道:
“即便你是男孩子,这种打扮也要注意保护,穿好内衬用乳贴做好防护,不然活动太多敏感部位会磨得很痛。不需要太过在意什么羞耻心,很多马拉松运动员同样会用的。”
“……无论你表现得多么光鲜亮丽,都注定会有相当多恶意的视线和吵闹的声音非议你的存在,毕竟你对于这个公共的世界有悖伦理。”
“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但要做到独自一人抗衡整个世界的偏见,成为那些遭受迫害的小鸟们的依靠还远远不够。”
发觉方始休语气的转变,对于自己此时后背上无法掩盖的烟头烫疤无比清楚的顾蔚灵不免有些愧色,他想了想,还是选择坚定他的路。
“方阿姨你也这么说,不过我有一位敬重的前辈肯定了我的选择,所以不管这条路有多么艰辛,我都会试着努力践行下去。”
“至于世俗怎样定义我都无所谓,反正我不要成为一个无聊的人。”
“然后用身怀的这份非凡力量打破一切压迫!”
顾蔚灵言语中所展现出的魄力让方始休不禁刮目相看,她点了点头,给予她的那一份肯定。
“真不错,你有着很好的同伴。”
“是啊,我们要的又不是整个世界,顾好自己的小小天地就足够了!”
“话说刚才那个男孩就是你口中的前辈吗?完全看不出他有那种反差的一面。”
方始休提起刚刚和顾蔚灵聊天的男孩,回想起他当时注意到自己后突然一副诧异而深远的样子,便不由得对他表露出的那份轻飘飘的遗憾产生了些许兴趣。
顾蔚灵愣了愣,不明所以道:
“反差?没有吧,在我眼里白芒哥是相当纯粹的一个人。”
“这样啊,我以为他也会扮女装呢,哈哈哈。”
刚离开不久的白芒莫名打了个喷嚏,浑身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