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初停。从石头城上空看去，金陵城一片雪白。宽阔的长江向东流去，江水呈墨色，尚未完全冰封，正静静见证着这座古都的又一次新生。
长江上，一支庞大的船队正从西都洪州顺流而下，缓缓驶向金陵的龙湾码头。船队运载的并非兵马粮草，而是更为重要的东西：新生的汉国王室，百官的家眷，还有江西政权数年来积攒的所有典籍宗卷。
为首的是一艘装饰着凤凰图腾的楼船。船头上，王后钱元华穿着翟衣，外罩一件白色狐裘抵御江风，凭栏而立。她身后，是那些曾随刘澈在洪州起家的功臣家眷。她们的脸上，既有离开故土的惆怅，也带着对新都的向往。
当那座虎踞龙盘的雄城轮廓在江雾中渐渐清晰时，即便是见惯了吴越繁华的钱元华，也不由的屏住了呼吸。
金陵，现在应该叫建康了。这座城市自有其帝王气象。高大的城墙连绵不绝，环抱着城里的万家灯火。虽然连年战乱和徐温的苛政让古都显得有些萧条，但那份雄浑气势，远非洪州可比。
丞相谢允奉命总理迁都，已在此地忙碌了近一个月。过去那座奢靡的淮南节度使府，正在数千工匠的日夜劳作下改头换面。旧的亭台楼阁被悉数拆改，原地建起了一栋栋格局方正、气势恢宏的殿堂馆舍，作为未来六部九卿和枢密内阁的官署。一切都按照钱元华亲手绘制的图纸建造，风格兼具前朝法度和实用，宣告着新王朝的到来。
当钱元华的座船缓缓靠岸时，龙湾码头上早已人山人海，旌旗招展。
汉王刘澈亲率所有在建康的文武百官，在此等候多时。
他没穿代表王权的冕服，只是一身黑色王爵常服，腰束玉带，头戴进贤冠，显得英武挺拔，比在战场上多了一份从容。他身后，一边是以新降的淮南旧将周德威、程远等人为首的文官，另一边是以骠骑将军刘金为首的武将。两拨人站得泾渭分明，都用一种混杂着敬畏和审视的目光，望向即将登岸的王后与家眷。
“臣等，恭迎王后，移驾新都！”
以谢允为首，所有文武百官对着走下船板的钱元华躬身下拜，声音如同山呼海啸。
刘澈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上前，然后牵起她因江风而有些冰凉的手。
夫妻二人在万众瞩目下并肩而行，走向崭新的王宫。在他们身后，是新王朝的文武百官。他们脚下这条路，通向一座崭新的王宫，也通向未知的未来。
汉国，东都建康，新王宫，宣政殿。
这座由原节度使府议事堂扩建的大殿，拆光了旧日的奢靡装饰，用黑色巨柱作梁，挂着玄色帷幔，地面铺着能照见人影的黑方砖，只在中央御阶上设了一面雕刻着山川日月的巨大屏风。整个大殿空旷威严，透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刘澈牵着钱元华的手，缓步走入殿中。
“如何？”他问道。
“比我想的更大，也更冷。”钱元华环视四周，轻声说道，“拆了徐温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这里就像一座为战争和权力而生的堡垒。”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刘澈的目光扫过大殿两侧给未来六部官员预留的位置，“天下未定，不是安享的时候。我让谢允这么建，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我自己，也提醒所有踏入这座大殿的臣子，我大汉生于忧患，长于征伐。忘战必危。”
他们穿过大殿，来到后方的内殿。这里同样改造得简洁实用。一间巨大的屋子占据了几乎整个后殿，被刘澈设为枢密图房。屋内挂着一幅几乎占满整面墙的天下舆图。图下摆着几个巨大的沙盘，上面是江西、江淮、荆襄和中原等地的详细地形。
钱元华知道，这里才是她丈夫真正的卧室。
“元华，”刘澈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遥远的北方，那片被战火反复蹂躏的土地上，声音低沉的说道，“从今天起，这建康，就是我大汉逐鹿天下的根基。洪州是我的后盾，而这里，将是我攻伐天下的刀锋。”
“从夫君决意称王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一天会来。”钱元华走到他身边，为他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领，眼中满是柔情，“前朝后宫，军国财赋，我都会为你打理好。你只需……安心向前，去完成你的抱负。”
刘澈握住了她的手。他知道，这世上最懂他的人，永远是眼前这个女人。
“传孤王令！自今日起，凡我大汉疆域之内，无论江西、江淮，一律以《武兴律》为国法！各地州县，限三月内设立‘理曹’，由廷尉府直辖，专司断狱。凡有不法，皆依律而行，没有例外！”
“再传孤王令！凡我汉国，所有州县，尽皆推行劝农新政！各县设立劝农官，负责分派官牛、种子，督导农事。同时，颁行以王后之姓命名的王氏均税法，重核天下赋税。官吏有敢于欺瞒、盘剥者，以《武兴律》贪墨之罪，从重论处！”
随着这一道道王令发出，一个统一高效的王朝已开始运转起来。
是夜，月朗星稀。
刘澈携钱元华，登上新王宫中最高的观星楼。凭栏远眺，脚下是沉睡在月色中的都城建康。远处，那条奔流不息的长江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向着黑暗的远方延伸。
“夫君，下一步，该是那片更广阔的天地了吧？”钱元华轻声问道。
“不错。”刘澈手按着冰冷的石栏，眼中倒映着漫天星辰，目光仿佛已经越过了长江，望向了九州的尽头。
“今日我们定都建康，就是为取天下打下第一块基石。”
“明日，孤便要让这大汉的玄色龙旗，插遍这天下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