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苇镇的日子,在一种刻意的平静中缓缓流淌。
苏砚严格遵循着吴掌柜的告诫,几乎足不出后院。他的生活被简化为一个固定的循环:五更即起,于院中修炼混元桩与养身剑法,感受着体内气息日益充盈,对身体的掌控也愈发精妙;早课后便埋首经义,将陈大夫与老周提供的科举批注反复研读,结合自身理解,进步斐然;午后则雷打不动地研读《本草杂集》,如今再看,那些药材批注、采集地、时令的记录,在他眼中已不仅仅是医理,更是一幅幅亟待解读的密码舆图。
吴掌柜行事如其人,严谨而疏离。他提供了必要的食宿与安静的环境,却并不多与苏砚交谈,更像一个尽职的看守者。药铺前堂的喧嚣仿佛与这方后院是两个世界。只有那个叫阿福的伙计,每日送饭食时,会偷偷打量苏砚几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对这个“读书人”的好奇。
这日傍晚,吴掌柜却罕见地主动来到了苏砚房中。他手里拿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
“你的。”他将信放在桌上,语气平淡,“‘青鸢’传来的。”
苏砚心中一动,道谢后拿起。拆开火漆,里面是两页纸。一页上是老周那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另一页则是一份工整抄录的文书摘要。
老周的信很短,直奔主题:
「砚哥儿安好?闻君已安抵白苇,甚慰。崔氏之犬,嗅觉尚灵,仍在左近徘徊,然其目盲,暂不得门径。府试在即,当以进学为要。附上近年州学政对经义考题之偏好评析,乃‘社’中同道所集,慎观之,或有所得。前路虽险,非无隙可乘,勉之。」
寥寥数语,却包含了关键信息:危机未解,但暂无近忧;指明了当前首要目标——府试;并送来了极具价值的备考资源。这份精准而及时的援助,让苏砚再次感受到了“青鸢”这个网络的高效与价值。
他放下信,拿起那份评析。上面清晰地罗列了近几届府试主考官的学术背景、政见倾向,以及对某些经义典籍的特别推崇,甚至分析了策论题目的潜在方向。这已不是简单的备考资料,而是近乎“场外信息”的降维打击。显然,“青鸢”期望他走的,不是寻常寒门学子皓首穷经之路。
正当他沉浸在这份资料中时,窗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夹杂着马蹄声和兵器甲片的碰撞声。苏砚眉头微蹙,轻轻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一队约二十人的骑兵,沿着镇中那条泥泞的主街缓缓而行。这些骑兵并未穿着官军号衣,而是统一的玄色劲装,外罩皮甲,腰佩制式统一的长刀,神情冷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街道两旁。为首一人,约莫三十许年纪,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他们的衣甲上,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禽鸟徽记。
镇民们纷纷避让,面露畏惧之色,连交谈声都低了下去。
“是‘察事听’的人……”窗外后巷,传来两个镇民压得极低的、带着恐惧的议论。
“他们怎么到我们这小镇上来了?”
“谁知道呢,听说是在追查什么要犯……快走快走,莫要惹祸上身!”
脚步声匆匆远去。
苏砚的心缓缓沉下。察事听……他记得老周提过,这是直属朝廷、监察百官的机构,权力极大,行事诡秘,与门阀关系错综复杂。他们出现在这里,是例行巡查,还是……与崔家、与自己有关?
他轻轻关紧窗户,回到书桌前。桌上的灯火跳跃了一下,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老周的信、珍贵的备考资料、窗外刚刚经过的、身份不明的精锐骑兵……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他前路的复杂图景。庇护所外,已是山雨欲来。
苏砚沉默片刻,伸手取过一张素笺,提笔蘸墨。他没有写信,也没有记录情报,只是开始默写《大学》开篇。一笔一划,力透纸背,端正沉稳。墨迹在灯下泛着微光,仿佛要用这最基础的经典,来锚定因外界风雨而微微荡漾的心神。
笔尖行走的沙沙声,是这斗室里唯一的声响。窗外的世界依旧危机四伏,但在此刻,他的目光只凝聚在笔下的方寸之间。
路,要一步一步走。局,要一子一子破。
这科举之路,已不仅仅是个人前程,更是一场不能后退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