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老站的粉笔时刻表
老火车站的站房爬满了爬山虎，砖缝里钻出的野草在风里晃。林玥推开积灰的木门，迎面看见墙上挂着块黑板，上面用白色粉笔写着时刻表，字迹被岁月晕成淡淡的灰蓝：“蒸汽146次：辰时三刻过道口，需提前拾柴烘铁轨（冬日）。”
“这黑板啊，比我岁数都大。”守站的老张头端着搪瓷缸子出来，缸沿豁了个口，“老周师傅当年就蹲在这儿写，粉笔头磨得只剩小半截还攥着用。”
林玥半截看，发现黑板边角有层叠的字迹，最底下隐约透出红色粉笔的痕迹——“今日雨，蒸汽改内燃，晚点一刻，让道口老周多烧壶热水”。老张头说：“那是调度员写的，知道老周总忘了自己带水。”
黑板旁边的木架上，摆着个铁皮盒子，里面全是短得捏不住的粉笔头，每个上面都有牙印。“老周怕粉笔掉地上，总先叼在嘴里腾出手搬栏杆，”老张头笑得直咳嗽，“后来年轻人大笑他，他就说‘这叫省手劲儿’。”
正说着，外面传来火车鸣笛声——是辆复古蒸汽旅游专列，慢吞吞地晃进站。林玥忽然看见，黑板上“蒸汽146次”那行字，在笛声里好像微微发亮，粉笔灰簌簌往下掉，像老周师傅在跟火车打招呼。
“下一站？”司机又问。
林玥指着铁轨尽头的山：“听说那边的隧道口，还留着老周画的安全线。”老张头补充道：“画的时候用了红漆，说这样哪怕天黑，火车灯照过去也能看见——他总怕新来的司机看不清。”
铁皮盒里的粉笔头在阳光下泛着白，林玥捏起最短的一根，发现上面的牙印深浅不一，像在数着“一、二、三”，数到某个数时，正好能听见隧道口的风，带着老周师傅没说出口的话：“慢点儿，稳当最重要。”
数到某个数时，正好能听见隧道口的风，带着老周师傅没说出口的话：“慢点儿，稳当最重要。” 那风裹着红漆的味道，掠过隧道壁上斑驳的安全线——线的尽头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旁边一块凹进去的石壁，里面藏着半盒没吃完的薄荷糖，糖纸在风里轻轻响，像老周师傅在说：“累了就歇会儿，别硬撑着。”
薄荷糖是水果味的，糖纸边缘已经脆了，印着几十年前流行的卡通图案。林玥捏起一颗，放在嘴里，清甜的味道漫开时，忽然想起老张头说的——老周师傅有严重的咽炎，却总在冬天把热水省给问路的旅人，自己含颗糖润嗓子。
隧道深处传来“轰隆”声，是火车要来了。安全线在车灯的照射下泛出红光，像条醒目的指引。林玥往箭头指的石壁后退了退，看见石壁上还有几道浅浅的刻痕，是用指甲划的：“三趟车过后，天就亮了。”
想必是某个寒冬的凌晨，老周师傅守在这里，一边呵着白气搓手，一边数着火车盼天亮。风从隧道口灌进来，带着铁轨的凉意，却把糖纸的响声送得很远，像在应和那句没说尽的话：“歇够了，就再往前挪挪，路还长着呢。”
火车驶过的震感从脚底传来，林玥望着安全线外飞溅的火花，忽然明白，那些藏在石壁里的薄荷糖、刻在黑板上的粉笔字、钟摆里的牵挂，其实都在说同一件事——日子再急，也别忘了给别人留份暖，给自己留口气。
等火车的轰鸣渐渐远去，她把糖纸小心翼翼地塞回石壁，像把一句没说完的话轻轻放好。风还在吹，这次却带着点暖意，仿佛老周师傅站在隧道那头，含着糖笑：“走吧，下处的光亮，还等着人去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