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泽带着曹操的“信任”与厚赏安然返回南岸,诈降之计已成。联军大营深处,最后的战备在极度保密下紧锣密鼓地进行。一艘艘艨艟斗舰被拖入隐蔽的水湾,工匠与士卒们无声地忙碌着,将干燥的柴草、易燃的硝石、气味刺鼻的鱼油层层堆积在船舱内,又以青布苦盖,远远望去,与寻常运粮船无异。
周瑜的中军帅帐,此刻已成了这场巨大风暴的神经中枢。斥候如流水般进出,带来曹军水寨最新的动向;传令兵手持令箭,奔赴各营,传达着最终的攻击序列和指令。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汗水和一种引而不发的亢奋。
“公瑾,万事俱备,只欠……”鲁肃望向帐外那面依旧垂向西北的帅旗,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但忧虑显而易见。
周瑜负手立于地图前,指尖划过预定突击的路线,声音沉静得可怕:“我相信孔明。” 这简单的四个字,此刻重若千钧。他将整个江东的命运,乃至天下的走势,都押在了诸葛亮对天时的判断上。
与此同时,南屏山麓,一座依循北斗七星方位筑起的简易法坛悄然矗立。坛高七尺,分三层,遍插旌旗,按二十八宿方位分布。诸葛亮沐浴斋戒,身披道氅,头戴星冠,跣足散发,登临坛上。他屏退左右,只留两名小道童侍立。
山下,隐约可见江面联军的船只正在悄然集结,如同暗夜中汇聚的群鲨。而诸葛亮的心神,已全然沉浸于苍穹星宇之间。他并非真的在呼风唤雨,而是在进行一场极度精密的推算。观测云气流动的速度,感受空气中湿度的细微变化,结合即将到来的冬至节气,阴阳转换的天地至理,他必须在最准确的时间点,发出那个决定性的信号。
一日,两日……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联军各部已按计划进入攻击发起位置,将士们枕戈待旦,刀刃出鞘半寸,弓弦虚搭,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南屏山方向,或望向中军那面沉默的帅旗。
曹军水寨依旧灯火通明,巡哨的船只规律地游弋。曹操稳坐楼船,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似乎毫无察觉,甚至因黄盖的“归顺”而隐隐期待。连环舟阵给了他无比的自信,在他看来,孙刘联军任何形式的进攻,都不过是螳臂当车。
第三日,甲子日。
从清晨到午后,天空依旧阴沉,西北风虽不强劲,却固执地吹拂着,扯动着联军将士紧绷的心弦。一种压抑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宁静笼罩着整个江面。
周瑜站在帅船甲板上,身影挺拔如松,唯有负在身后、紧紧交握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鲁肃站在他身旁,无声地递上一杯水,周瑜恍若未觉。
黄昏降临,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云层,将江水染成一片凄艳的赭红色。希望,似乎正随着这最后的光线一点点消逝。
就在这时——
南屏山坛上,诸葛亮忽觉鬓边一缕散发被极其微弱地拂动了一下。
几乎是同一瞬间,帅船桅杆顶端,那面垂了数日、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帅旗,旗角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卷动了一下。
不是西北风!
周瑜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旗角再次飘动,这一次,更加明显!紧接着,仿佛积蓄了太久的力量猛然爆发,风向陡然一转!呼——!
强劲的东南风凭空而生,带着江水的湿气与寒意,呼啸着席卷过江面,吹得联军所有战船上的旌旗猎猎作响,旗面疯狂地指向西北——曹营的方向!
风来了!东南风!
“东风!是东风!”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声喊了出来,瞬间,压抑已久的激情与战意在联军水寨中轰然引爆!
周瑜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冰冷的剑锋在渐暗的暮色中划出一道寒光,他用尽全身力气,声音穿透风啸,响彻云霄:
“东风已起!黄盖何在?!”
“得令!” 黄盖掀开舱帘一角,目光扫过并排的二十艘 “粮船”—— 每艘船都雇了两名曾在曹营治下做过船夫的老卒,此刻正佝偻着腰 “费力” 地摇着橹,船速放得极慢,像怕触礁的普通商船。船队顺着东南风的尾劲,贴着江面的雾霭边缘向北漂去,茅草覆盖的 “粮堆” 在风中微微晃动,竟真如运送粮草的降船一般笨拙。
北岸曹军水寨的哨探果然放松了警惕 —— 望远镜里,只见二十艘船无甲无旗,船夫动作迟缓,船头白旗在风中若隐若现,与黄盖降书中 “携粮投诚,船轻无备” 的说法完全吻合。哨探挥了挥手,巡逻的小艇都转向了别处。
待船队行至汉水三分之一处,离曹军水寨不足三里时,黄盖猛地站直身子,扯开腰间布条,甲胄的寒光瞬间刺破暮色:“点火!”
舱内士兵迅速掀开茅草,将火把掷向浸油的柴草堆,“轰” 的一声,二十艘船同时燃起熊熊烈火!火借风势,瞬间舔舐到桅杆,将白旗烧成灰烬,露出藏在其后的青龙牙旗。黄盖拔出长刀,声如洪钟:“杀向曹营!”
快船解下船底的甲胄,桨橹齐发,借着东南风的推力,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曹军连舟的水寨。此刻曹军才惊觉上当,想调动船只拦截,却因铁索连舟转动不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船冲来。
周瑜在中军船上见火光冲天,剑锋终于指向身后诸将,目光如烈焰燃烧:“全军听令!解甲扬帆,紧随黄老将军之后 —— 总攻开始!”
隐藏在雾霭后的联军主力战舰齐齐扯下伪装的草帘,露出雪亮的甲胄与锋利的楼船拍杆,桨橹在风中划出残影,战鼓声、号角声终于冲破压抑,震天动地地压过风声!船队如决堤洪流,又如展翼猛禽,跟随着火船的轨迹,向着烈焰吞噬的曹军船阵,发起了排山倒海的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