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泡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泡书吧 > 其他类型 > 从前有个忘川郡 > 第58章 府邸试探 虚与委蛇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暮色再次笼罩崔府,慎独斋内烛火通明。崔清婉从荐福寺归来,并未直接回自己闺房,而是再次来到了父亲的书房。今日与谢珩在菩提树下的那番对话,虽未得明确答案,却让她心中波澜微起,需要向最亲近亦是最睿智的父亲倾诉,或者说,求证。

她将今日荐福寺之行,以及这几日与谢珩同游西市、赏画听经的种种细节,娓娓向崔隐甫道来。她言语间,不自觉地带上了对谢珩学识谈吐的欣赏,对其从容气度的赞叹,以及对其神秘来历的困惑。

“……父亲,此人确非池中之物。女儿观他言行,虽自称商贾,却无半分市侩之气;学识渊博,见解独到,却又深藏不露,懂得韬光养晦。尤其今日在荐福寺,女儿直言相询其来意,他竟不慌不忙,反问女儿,那份镇定与机锋,绝非寻常少年郎所能有。”崔清婉纤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案上一方冰凉的端砚,眉宇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与兴味。

崔隐甫静坐案后,默默听着女儿的叙述,手中捻动着一串光滑的紫檀念珠,目光深邃。他久经宦海,阅人无数,从女儿那比平日更显明亮的眼眸和略显繁复的叙述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女儿自幼聪慧高傲,等闲男子难入其眼,如今却对一介来历不明的“商贾之子”如此上心,屡次邀约,细细观察,这本身就已说明了问题。

待女儿话音落下,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唯有烛火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崔隐甫抬起眼,目光如炬,直视着女儿,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度:“婉儿,你近日频频与此子交往,观察入微,评语甚高。为父且问你,抛开其来历不谈,单论此人品貌才学,若……若让他做你的夫婿,你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在崔清婉耳畔炸响。她猛地抬起头,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一直蔓延至耳根,心跳骤然加速。她虽性格开朗,不拘于常礼,但骤然被父亲问及如此直接的婚嫁之事,对象还是谢珩,仍不免感到一阵羞赧与慌乱。

“父、父亲!”她声音微颤,带着少女的娇嗔与无措,“您……您怎会突然作此想?女儿……女儿只是觉得此人有趣,绝非……绝非……”她“绝非”了半天,却说不下去。绝非什么?绝非有意?可她这几日的行为,在旁人看来,甚至在自己父亲看来,难道不是一种明显的青睐吗?

崔隐甫将女儿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他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平复心绪。

崔清婉深吸了几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她毕竟是博陵崔氏的嫡女,很快便恢复了理智。她避开父亲锐利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裙裾上繁复的刺绣,声音低了几分,却清晰可闻:“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但凭父亲做主。”她没有直接回答是否愿意,而是将决定权交还给了父亲,这是世家女子应有的矜持与礼数。然而,这句“但凭父亲做主”,在此情此景下,与其说是推拒,不如说是一种默许,至少,她不反对。

崔隐甫何等人物,自然听懂了女儿的弦外之音。他沉吟片刻,指间的念珠转动速度微微加快。“此子确有过人之处,然其出身终究是隐患。商贾之家,门第悬殊……况且,其来历不明,言辞闪烁,恐非良配。”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不过,若他果真才德兼备,心性纯良,我崔氏招一赘婿,亦非不可。只是,需得为父亲自验看一番。”

他做出决定:“既如此,我便去那别院,见一见这位谢郎君。”

崔清婉心中一震,既有期待,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父亲亲自出面,意味着此事已从她个人的“兴趣”上升到了家族考虑的层面。她轻轻咬了咬下唇,低声道:“是,女儿明白了。”

听竹轩内,灯火莹然。谢珩送走崔清婉后,并未休息,而是将崔清婉送来的那锦匣《唐律疏议》抄本取出,整齐地铺陈在书案上。他又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以忘川特殊灵植制成的纸张和特制墨锭。这纸张看似普通,实则坚韧异常,能长久保存,墨迹亦不会因岁月而褪色。他打算连夜将这些律文疏议重新誊抄一份,以备日后带回忘川。

他凝神静气,提起笔,蘸饱了墨,开始一字一句地认真抄录。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抄写速度不快,力求工整无误,心神完全沉浸在那精密的法理条文之中,仿佛又回到了忘川枢机殿处理公务时的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更夫敲响二更的梆子声。谢珩刚好抄完《贼盗律》篇,正欲歇息片刻,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以及侍女采薇略显急促的通传声:“谢郎君,家主前来探望。”

家主?崔隐甫?谢珩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珠险些滴落。他迅速收敛心神,将笔搁回笔山,同时不动声色地将正在抄录的忘川纸卷轻轻合上,覆盖在下方,上面则摊开着崔清婉送来的原抄本。动作行云流水,瞬间便恢复了书案上“正在研读律疏”的景象。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确保并无失礼之处,这才快步走向门口,亲自迎候。

房门开启,只见崔隐甫身着常服,外罩一件玄色斗篷,并未带随从,只由采薇提灯引路,静立于庭院之中。月光与灯光交织,映照着他清癯而威严的面容。

“晚辈谢珩,不知崔侍郎深夜莅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谢珩躬身行礼,态度恭敬而不失分寸。

崔隐甫目光如电,迅速扫过谢珩全身,又掠过室内陈设,最后落在书案上摊开的律疏抄本和一旁的笔墨上,微微颔首:“不必多礼。老夫听闻谢郎君勤学不辍,深夜仍在研读律典,特来看看。打扰郎君清静了。”他语气平和,却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压。

“侍郎言重了。能得侍郎亲临指点,是晚辈的荣幸。快请入内奉茶。”谢珩侧身将崔隐甫请入室内,同时示意采薇去准备热茶。

崔隐甫步入室内,并未立刻坐下,而是踱步至书案前,目光落在那些抄本上,随手拿起一册翻了翻,状似随意地问道:“谢郎君对这些枯燥律文,倒是真有耐性。”

谢珩恭敬答道:“律法乃国之基石,民之准绳。条文看似枯燥,其中却蕴含着治国安邦的至理,细细研读,如品佳茗,回味无穷。”

崔隐甫不置可否,放下抄本,转身在客位坐下。采薇奉上热茶后,便悄然退至门外等候。

室内只剩下两人,气氛显得有些凝滞。崔隐甫并未急于品茶,而是端起茶盏,用盏盖轻轻拨弄着浮起的茶叶,沉默片刻,忽然开口,话题陡转:“谢郎君,老夫听闻你乃蜀中人士,家中行商。不知令尊令堂,如今可还安好?家中还有哪些亲眷?”

谢珩心中凛然,知道真正的试探开始了。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黯然与伤感,垂下眼睑,声音低沉了几分:“回侍郎,晚辈……命途多舛。幼年时,家父家母便因一场时疫,双双离世。晚辈是由祖父母含辛茹苦抚养长大。”他语速缓慢,带着追忆的沉痛,“奈何……天不假年,五年前,抚养晚辈成人的祖父与祖母,也……也相继仙逝了。”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未能尽孝的遗憾与哀戚,“晚辈为祖父母守孝三年,直至去岁方除服。孝期结束后,深感人生无常,亦想出来走走,见识一番天地广阔,这才变卖了些家中积存,来了长安。”

他这番说辞,半真半假,将自己在人间的“根底”塑造得孤苦无依,既解释了为何独自来长安,也断绝了对方深入查证其家世的可能(毕竟“死无对证”),更隐含了自己如今是“孤身一人,了无牵挂”的状态。

崔隐甫静静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谢珩的言辞,看清其内心真实。他沉吟良久,方才缓缓道:“原来如此……谢郎君身世飘零,却能自强不息,潜心向学,实属难得。”他话锋又是一转,语气变得更为深沉,“小女清婉,想必郎君也接触了几日。她年已及笄,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老夫观郎君气度不凡,学识过人,虽出身商贾,然我崔氏并非一味拘泥门第之见。若郎君有意……”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一双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谢珩,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谢珩心中巨震,饶是他心志坚定,也未曾料到崔隐甫会如此直接地提出联姻之意!他瞬间明白了今日这“突访”的真正目的。答应?绝无可能,他乃忘川使君,肩负职责,岂能与凡间女子缔结婚约?拒绝?又该如何拒绝才能不激怒这位刑部侍郎,不破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不影响获取完整《唐律疏议》的可能?

电光石火间,谢珩心念急转。他脸上先是恰到好处地露出震惊、难以置信,随即是受宠若惊的惶惑,最后化为一种复杂难言的沉重。他站起身,对着崔隐甫深深一揖,语气充满了感激与惶恐:“崔侍郎厚爱,清婉小姐仙姿玉质,才华横溢,晚辈……晚辈何德何能,岂敢有此非分之想?”

他直起身,目光诚恳中带着一丝挣扎:“侍郎不以晚辈出身微末、身世孤寒为鄙,反欲以千金相托,此恩此德,重于泰山。只是……只是晚辈新除服不久,心中哀思未绝,且初至长安,一事无成,功名未立,实不敢贸然谈及婚嫁,以免……以免玷辱了小姐清誉,亦辜负了侍郎期许。”他再次躬身,“此事关乎小姐终身幸福,关乎崔氏门楣,千系重大,万请侍郎……容晚辈些时日,慎重思量。”

他没有断然拒绝,也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以“孝期刚满”、“功名未立”为由,将决定推迟,给出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充满“责任感”的缓冲余地。这番回答,既表达了对崔氏父女的尊重与感激,也显示了自己的“慎重”与“自知之明”,让人挑不出错处。

崔隐甫凝视着谢珩,良久不语。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看得出谢珩的震惊不似作伪,也听得出其言辞中的“诚意”与“顾虑”。最终,他缓缓站起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郎君思虑周全,亦是应当。既然如此,老夫便等你消息。”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向外走去。谢珩连忙恭送。

直到崔隐甫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谢珩才缓缓直起身,望着门外沉沉的夜色,轻轻吐出一口气。掌心,竟微微有些汗湿。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关。崔隐甫的试探,绝不会就此停止。而他与这位刑部侍郎,以及那位聪慧过人的崔小姐之间,这场围绕着身份、目的与情感的微妙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