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建明带人在外围接应到冲出火场、背着戚雨的李铭,又发疯似的带人冲回去,最终只从废墟中拖出戚明远那几乎被鲜血浸透、脊梁却依旧挺直的躯体时,这个与戚明远并肩作战二十余载、经历过无数生死考验的铁汉,终于彻底崩溃。
他双膝一软,“咚”的一声跪倒在戚明远身边,颤抖的双手甚至不敢去触碰那张熟悉却又无比安详的面孔。
他伸出粗糙的手掌,一遍又一遍,徒劳地试图擦去戚明远脸上、颈上的血污和黑灰,仿佛这样就能唤醒沉睡的战友。
“老戚……老戚啊!!” 他猛地仰起头,对着那片被火光映成诡异红色的、仍在不断坍塌的厂区夜空,发出了一声漫长而绝望的、如同孤狼丧偶般的哀嚎,泪水混合着汗水和泥土,在他刚毅的脸上肆意纵横。“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让我怎么跟小雨交代……怎么跟弟兄们交代啊!!”
他紧紧攥住戚明远那早已冰冷僵硬的手,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丝力量,又仿佛想将自己的生命分给他。
周围的消防员、医护人员、以及其他幸存的警察,无不掩面落泪,肃立默哀。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吴川崎在助手的搀扶下,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远远望着那悲壮的一幕。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上了一张无形的面具,唯有那眼镜后的双眸,如同骤然被冰封的深渊,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愧疚、所有的复杂心绪,都被强行封锁在那极致冰冷的平静之下。
他默默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为他付出了生命的男人,又看了一眼被医护人员紧急送往救护车、依旧昏迷的戚雨,然后,他缓缓地、决绝地转过身,在混乱与悲痛的掩护下,与助手一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一条通往未知方向的隐秘小径,如同融入了夜色,再无痕迹。
一天后官方发布了案情通报,肯定了警方的英勇,哀悼了牺牲的同志,称捣毁了蛇刃重要窝点,但核心头目在逃。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医院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一个身影如同幽灵般潜入戚雨的病房。
吴川崎站在床边,凝视着戚雨即使在睡梦中依然紧蹙的眉头。
戚明远最后的嘱托言犹在耳,而他自己所处的黑暗世界,绝非这个失去了父亲庇护的女孩应该触碰的。
他动用了一种极为隐秘的、源自“深井”研究的潜意识封锁技术。
他低声在她耳边吟诵着特定的频率和引导语,将那些关于蛇刃、关于“摇篮曲”终极版、关于化工厂爆炸、关于他自身存在的关键记忆节点,小心翼翼地剥离、压缩、封存于她意识的最深处,并设置了一道强大的心理屏障——远离危险,平凡生活。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偿还那份沉重如山的救命之恩的方式,尽管这方式本身,也充满了自私与冷酷。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来时一样悄然离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戚雨在无尽的黑暗和撕扯般的头痛中,仿佛漂浮了千万年,才终于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取代了记忆中那令人窒息的焦糊与甜腻。
“小雨?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守在一旁、眼睛肿得像核桃的周建明立刻扑到床边,声音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悲痛。
“周……周叔?”戚雨茫然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剧烈的头痛让她无法思考,“我……我这是怎么了?浑身都好痛……我爸呢?我爸怎么样了?” 她下意识地问,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心脏被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感和恐慌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她。
周建明听到她的问题,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深深地、几乎将头埋进胸膛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呈现出一种绝望的青白色。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那沉默沉重得几乎要让戚雨窒息。
当他再抬起头时,这个一向坚毅的汉子,眼圈通红,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他张了张嘴,试了几次,才用那沙哑得如同破锣、充满了无尽痛楚和愧疚的声音,破碎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小雨……老戚他……他在那次任务里……为了救人……伤得太重……医生……医生拼尽全力了……他……他没挺过来……他……牺牲了……”
“牺……牲……?”
戚雨愣愣地看着他,这两个字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地刺入她混沌的意识,却没有立刻带来预想中的剧痛,反而是一种巨大的、彻底的、无法理解的茫然和空洞。
父亲……死了?那个像山一样伟岸,会摸着她头叫她“小七”,会在她受委屈时默默递上糖果,会用宽厚肩膀为她挡住所有风雨的父亲……不在了?永远地……离开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无声地疯狂滑落,不是因为想起了什么具体的画面,而是源于灵魂深处某种与生俱来的、最紧密的连接被硬生生斩断后,本能的血脉哀鸣。
“爆炸……太突然了……”周建明断断续续地、避重就轻地描述着,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他自己的心,“老戚他……他为了把你从最危险的地方推开……自己慢了那一步……后来……后来为了救……救被困的同志……他又冲了回去……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他还保持着保护的姿势……”
他甚至不敢看戚雨的眼睛,不敢告诉她,戚明远用生命最后一次保护的,是那个身份成谜、在此次事件后便彻底消失的吴川崎。
这真相太残忍,对刚刚失去父亲的小雨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戚雨听着,泪水模糊了视线,世界在她眼前扭曲、旋转。
她努力地想要在脑海中勾勒出父亲最后的样子,勾勒出那场爆炸的场景,勾勒出父亲温暖的笑容、严厉的教导、甚至是父女间偶尔的争吵……但除了墙上照片里那个穿着警服、笑容威严而慈祥的模糊形象,除了那令人窒息的炽热感和震耳欲聋的轰鸣碎片,她什么具体的细节都想不起来。
记忆仿佛被那场大火和紧随其后的头部重创,烧成了灰烬,只留下灼热的余温和无法填补的、巨大的、令人恐慌的空洞。
“我为什么在这?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爸爸呢?为什么我的脑袋里什么都没有!?”
医生后来的诊断,证实了周建明最坏的猜测——严重的脑震荡和创伤性失忆症。
她失去的,不仅仅是最近的记忆,还包括大部分与案件相关的内容,甚至部分深层的生活记忆,尤其是关于父亲牺牲前后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