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刚爬过窗棂,梁上的小红突然捂住心口,红衣瞬间泛起灰败的死气。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正化作缕缕青烟,飘向窗外——史府抄家的火光映在云层上,烧出片诡异的猩红,而火光里,竟混着无数扭曲的黑影,正顺着烟味往道堂钻。
“不好!”毛小方猛地拍桌,药碗里的药汁溅出,在桌面上凝成个“煞”字,“史府的血煞没散!巫师临死前把魂附在了抄家的火把上,要借官差的阳气养煞!”
肥宝攥紧手里的猪毛坠子,坠子突然发烫,烫得他手心起了燎泡:“小红!你怎么了?”
小红的身影越来越淡,声音像被水泡过般含糊:“他……他在烧史家人的骨头……用骨灰养‘噬魂烟’……我娘……我娘还在茅草屋……”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茅草屋方向的惨叫,不是人声,是鬼哭——小红瞎眼的娘,那点微弱的生魂,竟被噬魂烟勾得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达初!带阿秀去护着小红娘!”毛小方抓起桃木剑,剑穗上的铜钱疯狂震颤,“小海,拿墨斗线封死门窗!肥宝,跟我去史府!”
史府的火光已窜上屋顶,官差们举着火把来回跑动,火把的焰心处都藏着个小小的黑影,像巫师的脸在狞笑。更骇人的是府内的空地,史家人的尸骨被堆成小山,正被火烤得“噼啪”作响,骨缝里渗出的黑油滴在地上,汇成条条小溪,溪水里浮着无数只小手,抓挠着往火里爬。
“是史府历代的冤魂!”肥宝的杀猪刀劈向火堆,刀身刚碰到火焰,就被烫得冒出白烟,“他们被巫师的血咒锁了百年,现在要借这把火……拖活人垫背!”
个举着火把的官差突然惨叫,火把上的黑影钻进他的喉咙,他的眼睛瞬间翻白,抓起旁边的长矛就往同伴身上捅,嘴里嘶吼着:“都去死!史家人的债,该还了!”
毛小方甩出黄符贴向那官差,符纸却在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炸开,黑血溅了肥宝一脸——那黑影已钻进官差的心脏,把他变成了“活煞”。
“用阳气破!”毛小方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桃木剑上,金光顺着剑刃扫过,活煞身上的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啸,“肥宝,把你的血抹在刀上!你刚从猪煞里夺回魂气,阳气最纯!”
肥宝毫不犹豫地划破手心,血顺着刀身流下,刀刃突然燃起橙红色的火焰,这火焰不烧人,专烧黑影。他挥刀砍向活煞,火焰钻进官差喉咙,黑影被逼得化作青烟窜出,却被毛小方的剑穗缠住,瞬间烧成灰烬。
可更多的火把亮起,更多的官差变成活煞,史府的火光里,渐渐浮出个巨大的黑影,头是巫师的模样,身子却是无数只手组成的,每只手里都攥着根沾血的骨头。
“噬魂烟快成了!”黑影发出狂笑,“等吸够了史家和官差的魂,就轮到甘田镇的人……尤其是那个女鬼和肥猪仔!”
茅草屋这边,达初的狐火已快熄灭。小红娘的床前围着圈黑雾,雾里伸出无数根细如发丝的黑线,正往老太太的七窍里钻。阿秀用镜心碎片挡在老太太身前,碎片上的金光越来越暗,她的手背上已被黑线缠出了血痕。
“小红娘!别怕!”达初咬碎舌尖,将血喷在狐火上,火焰突然暴涨,逼退黑雾半尺,“小红马上就来……”
话没说完,黑雾里突然浮出张老太太的脸,七窍流着黑血,对着达初诡异地笑:“我等不到她了……不如……你替她陪我吧?”
这张脸猛地扑向达初,竟是黑影分出的一缕煞魂,附在了老太太的魂体上!
就在这时,道堂的方向传来声凄厉的尖啸——小红来了。她的红衣已变成黑紫色,头发疯长,缠住黑雾里的煞魂,硬生生将它从老太太魂体里拽了出来。“不准碰我娘!”她嘶吼着,将煞魂往嘴里塞,嚼得“咯吱”作响,“我就算魂飞魄散,也不会让你伤她!”
煞魂在她嘴里发出惨叫,小红的身影却越来越透明,眼看就要和煞魂同归于尽。突然,道堂的方向飞来道金光,是毛小方留的护心符,符纸贴在小红身上,竟让她的红衣恢复了丝血色。
“小红!”肥宝的声音从史府传来,带着哭腔,“撑住!我这就带毛道长回去!”
史府的黑影看着小红的方向,突然狂笑:“晚了!噬魂烟已经钻进甘田镇的水井,今晚过后,全镇人都会变成我的傀儡……”
它的话没说完,史府的尸骨堆突然炸开,里面滚出个小小的木盒,盒里装着块玉佩——是史老太爷年轻时给相好的定情物,上面刻着个“婉”字。玉佩接触到黑影,竟发出刺目的金光,黑影发出凄厉的惨叫,无数只手瞬间崩碎。
“是史老太爷的善念!”毛小方恍然大悟,“他当年虽贪财,却真心爱过个叫婉的姑娘,这玉佩里藏着他最后一点阳气!”
肥宝抓起玉佩,像扔杀猪刀似的甩向黑影的头。玉佩钻进黑影眉心,金光炸开,黑影瞬间崩溃,化作无数火星散落在史府的火光里。官差们身上的黑影纷纷消散,有的清醒过来,有的已断了气,史府的火光渐渐变成正常的橙红色,不再渗人。
茅草屋的黑雾也跟着散去,小红娘的魂体安稳地躺在床上,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小红跪在床边,红衣彻底变回红色,却透明得像层纱。她摸着老太太的脸,轻声说:“娘,没事了……”
肥宝和毛小方赶到时,正看见小红的身影化作点点金光,钻进老太太的魂体里。老太太的眼皮动了动,竟缓缓睁开眼,虽然还是瞎的,却准确地摸到了肥宝的手:“是……是肥宝吧?小红说……你是个好孩子……”
小红终究是没了,她把最后的魂气渡给了娘,让老太太多留了口气。
三天后,小红娘在睡梦中安详离世,脸上带着笑,手里攥着半块小红织的红布。肥宝把她和小红的衣冠葬在一起,墓碑上没刻字,只插了朵小红最喜欢的野菊花。
史府的废墟上,那枚刻着“婉”字的玉佩被风吹到墙角,上面的金光渐渐淡去,只留下道浅浅的痕,像滴没干的泪。
道堂的梁上,再也没有红衣的影子。只是每逢月圆,肥宝总觉得梁上有人在笑,像极了那晚小红的模样。他会把刚蒸好的糖糕放在桌上,第二天早上,糕上总会少一块,留下个小小的牙印,像极了小猪的齿痕。
毛小方说,那是小红舍不得走,借月光回来看看。
肥宝没说话,只是把猪毛坠子系得更紧了。他知道,有些离别不是结束,就像史府的火光虽灭,玉佩上的暖意还在;小红虽走,她留在糖糕上的牙印,和留在他心里的红衣影子,永远都不会散。
糖糕上的牙印连续出现了七天。
肥宝每天都多蒸一块,摆在梁下的方桌上,上面撒点小红生前爱吃的芝麻。第二天清晨去看,芝麻准会少一半,牙印边缘沾着些微不可见的白气,像极了小红飘过时留下的痕迹。
“你说小红是不是真没走?”肥宝捧着剩下的半块糖糕,凑到达初跟前,“你看这牙印,大小都跟她以前偷偷啃我粥碗时一模一样。”
达初正用狐火烤着伤口——上次在茅草屋被煞魂所伤,伤口总流脓水,带着股尸臭味。他瞥了眼糖糕上的牙印,突然皱眉:“这不是小红的牙印。”
狐火猛地蹿高,映得牙印边缘泛出层青黑。肥宝凑近一看,牙印深处竟嵌着根细如发丝的黑毛,不是人发,倒像是……兽毛。
“是猪煞的残魂!”毛小方的声音从里屋传来,他手里捏着张黄符,符上的朱砂正顺着褶皱往下淌,像在流血,“巫师的血咒没彻底散,它附在小红的残念上,借着糖糕的阳气在养魂!”
话音未落,梁上突然落下团白气,白气里浮出个模糊的红衣影子,对着肥宝咧嘴笑,嘴角却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利的獠牙——那影子的脸,一半是小红,一半是头猪!
“小红?”肥宝愣住了,手里的糖糕“啪嗒”掉在地上。
影子突然俯冲下来,尖利的爪子抓向他的咽喉,爪风里带着股泔水味。达初的狐火及时燃成火墙,影子撞在火上发出“滋滋”的响,露出底下的黑气——黑气里裹着无数小猪的哀嚎,正是当初被炼化的猪煞残魂。
“它在吞噬小红的残念!”阿秀的镜心碎片突然炸开,碎片扎进影子的后背,影子发出凄厉的尖叫,一半的猪脸开始溃烂,“肥宝,用你的血!它怕你的本命血!”
肥宝摸出杀猪刀,刚要划手心,影子突然转向方桌,抓起那块新蒸的糖糕就往嘴里塞。糖糕接触到它的嘴,瞬间冒出黑烟,影子却像没知觉似的,疯狂吞咽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在喝血。
“它在补阳气!”毛小方甩出桃木剑,剑刃刺穿影子的胸膛,黑气顺着剑刃往他手臂爬,“这畜生把小红的残念当皮囊,想借你的念想重生成‘人猪煞’!”
影子的猪脸突然膨胀,撑开红衣,露出底下的獠牙,竟对着肥宝露出个诡异的笑:“肥宝哥……我好饿啊……再给我块糖糕……”
这声音和小红生前一模一样,肥宝的手猛地顿住,杀猪刀差点掉在地上。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影子突然甩出条猪尾巴似的黑气,缠住他的脚踝,往梁上拖。
“别信它!”达初扑过去拽住肥宝,狐火顺着黑气往上烧,“这是它用小红的声音勾你的魂!”
黑气被烧得噼啪作响,影子的猪脸却笑得更凶:“你不救我……我就永远成不了人了……就像你当初成不了猪一样……”
肥宝的脑袋“嗡”地一响,那些变成小猪的记忆突然涌上来——被圈养的屈辱,被屠宰的恐惧,还有……小红飘在猪圈外,偷偷往里面扔糖糕的温柔。
“我信你!”肥宝突然挣开达初的手,任由黑气把自己往梁上拖,“但你要是敢伤小红的念想,我就是变成猪煞,也绝不会放过你!”
影子的爪子停在他咽喉前,猪脸的眼睛里闪过丝犹豫。就在这时,地上的糖糕突然燃起金光,是小红残念里的善念在反抗!金光顺着影子的爪子往上爬,烧得它嗷嗷直叫,一半的红衣彻底消散,露出底下蠕动的黑气。
“就是现在!”毛小方的桃木剑再次刺出,这次带着肥宝刚才掉在地上的血——糖糕沾了他的血,也成了破煞的法器,“肥宝,念清心咒!”
肥宝闭上眼,跟着毛小方念咒。咒声刚起,影子里突然飞出无数光点,是小红的残念在挣脱。光点聚成个小小的红衣身影,对着肥宝鞠了一躬,然后化作道金光,钻进他胸口的猪毛坠子里。
影子失去皮囊,瞬间现出身形——是头半人半猪的怪物,獠牙上还挂着糖糕碎屑。它发出绝望的嘶吼,猛地撞向房梁,想同归于尽。
“孽障!”毛小方的剑穗缠住怪物的脖子,金光勒得它骨头作响,“你借善念养煞,天理难容!”
怪物最终在金光中化为黑灰,只留下颗带血的獠牙,落在那块掉在地上的糖糕上,将糕体戳出个深洞,洞里渗出暗红的汁液,像在流血。
肥宝捡起那颗獠牙,又捡起沾着血的糖糕,突然蹲在地上哭了。他知道,小红这次是真的走了,连最后一点残念,都化作了保护他的力量。
达初拍了拍他的背,伤口的脓水已经止住,结了层发黑的痂。阿秀把镜心碎片递给他,碎片里映出个模糊的画面——小红飘在方桌前,正小心翼翼地往糖糕上撒芝麻,脸上带着满足的笑。
“她没骗你,”阿秀轻声说,“她真的回来过。”
毛小方望着梁上的灰尘,那里还残留着点白气,像小红最后留下的叹息。他转身往祭坛走,要画张镇魂符,给小红的残念安个安稳的去处。
三天后,肥宝把那颗獠牙埋在了小红的衣冠冢旁,又在坟前摆了块新蒸的糖糕,这次没撒芝麻——他记得小红说过,芝麻塞牙,她娘牙口不好,吃不了。
风吹过坟头,糖糕上的热气渐渐散去,却始终没人动过。肥宝坐在坟前,直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才慢慢站起身。
他的杀猪刀还别在腰间,胸口的猪毛坠子微微发烫。他知道,以后不会再有带牙印的糖糕了,但小红留在他心里的暖意,会像这糖糕的甜,一直都在。
道堂的方桌上,从此每天都摆着一块糖糕,不是给小红的,是肥宝自己吃的。他说,多吃点甜的,心里就不苦了。
只是没人知道,他每次吃的时候,都会留一小块,埋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树下的泥土里,偶尔会冒出点白气,像有人在偷偷说:“真甜。”
老槐树的根须突然破土而出,像无数条青筋暴起的手臂,卷着腥气缠向肥宝的脚踝。他刚将最后一块糖糕埋进土里,鞋跟就被根须死死攥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小红的坟……怎会有这东西?”肥宝挥刀砍向根须,刀刃却被根须上渗出的黑血腐蚀出细密的坑洼。那些根须上布满针孔大小的眼睛,正齐刷刷盯着他,眼白翻出诡异的红。
方桌下的阴影里,那枚猪煞獠牙突然颤动,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竟在地面刻出个血色阵图——阵眼处,小红的衣冠冢方向正渗出汩汩黑血,像条活蛇般钻进阵图纹路里。
“是‘还魂咒’的反噬!”毛小方提着桃木剑冲出来,剑穗铜钱疯狂撞击,“巫师死前在槐树根埋下了血咒,只要肥宝对小红的念想没断,咒术就会借根须复活猪煞残魂!”
话音未落,槐树根须突然暴涨,卷着肥包往树冠拖去。树冠早已不是寻常枝叶,而是密密麻麻的人脸——有史府冤魂的,有被噬魂烟吞噬的官差的,最顶上那张,竟是小红的脸,七窍流着黑血,对着肥宝笑:“肥宝哥,上来陪我呀……”
“别信她!”阿秀举着镜心碎片照向树冠,碎片金光却被人脸吐出的黑气逼退,“那是咒术捏的假相!小红的魂早就散了!”
达初的狐火顺着根须往上烧,却被黑血浇灭,反而引来了更多根须。他被根须缠住手腕,皮肉瞬间被腐蚀出深可见骨的伤口:“这根须有问题……里面裹着活煞的血!”
就在这时,肥宝胸口的猪毛坠子突然炸开,小红最后那缕残念化作道红光,撞向树冠那张假脸。假脸发出凄厉的尖叫,竟从中间裂开,露出底下的真身——颗巨大的猪脑,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眼球,每个眼球里都映着肥宝的影子。
“原来你才是本体……”肥宝盯着那颗猪脑,突然笑了,“小红说过,你最怕活人的阳气,尤其是……带着念想的阳气!”
他猛地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杀猪刀上,刀身瞬间燃起橙红火焰。这一次,火焰没被黑血浇灭,反而顺着根须疯狂蔓延,烧得那些人脸发出成片的惨叫。
“肥宝!快砍阵眼!”毛小方的桃木剑插进根须最粗的地方,剑刃却在寸寸碎裂,“阵眼在槐树根下,藏着巫师的心脏!”
肥宝借着火焰的掩护,踩着根须往上爬。那些人脸伸出利爪抓他,却被他身上的红光弹开——那是小红残念最后的护持。他越爬越高,猪脑的腥臭味越来越浓,眼球里的影子也越来越扭曲,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小红,看好了!”肥宝嘶吼着跃起,杀猪刀带着火焰劈向猪脑。猪脑突然张开巨口,喷出股黑血,血里裹着无数只蛆虫般的小煞魂,直扑他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阿秀将镜心碎片掷向肥宝。碎片在空中炸开,化作无数金光,钉住了小煞魂。达初忍着剧痛拽断缠住肥宝的根须,狐火凝聚成球,狠狠砸向猪脑的眼球:“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谁才是猎物!”
猪脑的眼球被狐火灼穿,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嚎。肥宝趁机将刀刺进猪脑中央,那里果然嵌着颗发黑的心脏,上面还连着半截未烧完的符咒——正是巫师的本命心咒。
“破!”肥宝怒吼着搅动刀柄,心脏瞬间爆开,黑血溅了他满身。槐树根须疯狂抽搐,树冠上的人脸成片消散,露出底下光秃秃的枯枝。
可就在这时,肥宝脚下的根须突然化作只巨手,攥住他的腰往地下拖。他低头一看,树根下竟裂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里伸出无数只小手,抓着他的腿往下拽——那是被血咒吞噬的无数冤魂,要拉他当替身。
“肥宝!”毛小方甩出最后一张黄符,符纸贴在黑洞边缘,暂时逼退了小手,“快跳!树根要塌了!”
肥宝刚要跳,却看见黑洞深处浮着个小小的红衣身影,正对着他挥手。是小红?不,那是咒术最后的幻象!他猛地闭眼,一刀砍断缠住腰的根须,纵身跳下。
身后,老槐树轰然倒塌,黑洞随着根须的枯萎渐渐闭合,只留下满地冒着白烟的黑血。
肥宝摔在地上,浑身是伤,却死死攥着那把杀猪刀。刀上还沾着巫师的黑血,正慢慢化作灰烬。
“结束了?”阿秀扶他起来,声音发颤。
肥宝没说话,只是看向小红的衣冠冢。那里的黑血已经褪去,坟头长出了株小小的野菊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小红,这次……真的结束了。”
话音刚落,坟头的野菊花突然簌簌作响,飘起片花瓣,落在他沾满血污的手背上,像个温柔的吻。
老槐树倒塌的轰鸣尚未散尽,黑洞深处突然传来沉闷的心跳声,像有人在敲棺材板。肥宝刚站起身,脚下的土地就剧烈震颤,裂开的缝隙里渗出粘稠的血浆,将青砖染成紫黑色。
“没结束……”毛小方的桃木剑寸寸碎裂,他盯着黑洞闭合处凸起的土包,声音发僵,“巫师的本命咒没破,他把自己的魂炼进了槐树的主根里!”
土包突然炸开,半截腐烂的槐树主根破土而出,根须上缠着无数扭曲的魂体——有史府的冤魂,有被吞噬的官差,还有小红母亲淡得几乎透明的魂影。主根顶端,那颗发黑的心脏仍在跳动,每跳一下,周围的魂体就痛苦地蜷缩一次,发出指甲刮玻璃般的尖啸。
“肥宝哥……救我娘……”小红的声音从魂影堆里传来,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她的红衣早已被魂体的怨气染成灰黑色,只剩袖口一点红,是当初肥宝送她的绣花丝线。
“小红!”肥宝的杀猪刀在掌心发烫,刀刃上的火焰重新燃起,“这次我不会让你走了!”
他踩着震颤的地面冲向主根,刚靠近就被数只魂体缠住脚踝。那些魂体的脸在他眼前融化又重塑,最后都变成了小红的模样,流着黑泪哀求:“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
“别信!”阿秀将镜心碎片狠狠砸向魂体,碎片金光炸开,照出魂体底下的真面目——是密密麻麻的蛆虫,正啃噬着魂体的残絮,“是咒术制造的幻象!小红的魂早就干净了!”
达初忍着手臂的剧痛,狐火凝聚成锁链,缠住主根上最粗的一根须:“快砍心脏!那是他的魂核!”
主根突然猛地震动,心脏部位裂开张巨口,喷出股浓黑的雾气。雾气落地化作无数只小煞,每只都长着猪的头、人的手,嘶吼着扑向众人。毛小方甩出最后几张黄符,符纸在空中连成屏障,却被小煞撞得节节后退,符纸燃烧的火光映出他眼底的决绝:“肥宝,带阿秀他们走!我来拖住它!”
“要走一起走!”肥宝的刀劈翻两只小煞,火焰溅在主根上,烧出滋滋的白烟,“你说过,邪不压正!”
就在这时,小红母亲的魂影突然挣脱根须,飘到肥宝面前。老人瞎眼的眼眶里流出清澈的泪:“好孩子……小红说你会来的……”她的魂影渐渐变得透明,化作道柔和的白光,钻进肥宝的刀身,“这是小红留的最后一点念想,说……要护你周全……”
刀身突然暴涨出金色的火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炽烈。肥宝握着刀,仿佛能听见小红在耳边轻笑,像当年他送她绣花线时,她趴在猪圈栏杆上的声音。
“巫师!你的对手是我!”肥宝跃起身,刀光划破黑雾,直劈心脏巨口。主根疯狂扭动,根须像鞭子般抽向他,却在接触到金色火焰的瞬间化为灰烬。
“找死!”心脏巨口发出巫师嘶哑的怒吼,里面伸出根布满倒刺的舌头,卷向肥宝的喉咙。舌头上布满小红的魂影碎片,每片都在无声地哭。
“放开她!”肥宝的刀转向舌头,火焰顺着倒刺蔓延,“小红的魂干净得很,轮不到你污染!”
刀尖刺入舌头的瞬间,整棵主根剧烈痉挛,无数魂体从根须上脱落,在金光中渐渐消散——它们终于解脱了。只剩下小红的魂影,被倒刺死死勾住,在舌头上痛苦地挣扎。
“肥宝……别管我……”小红的声音断断续续,“快走……”
“我偏不!”肥宝的刀在掌心沁出血痕,他猛地拽住舌头,将刀身完全刺入,“当年我没护住你,这次就算魂飞魄散,我也要把你带出来!”
金色火焰顺着舌头烧向心脏,巫师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心脏在火焰中膨胀、炸开,黑血混合着碎骨四溅,溅到地上的血珠突然长出黑色的藤蔓,藤蔓上开出妖异的白花,花芯里竟是只只转动的眼睛。
“我死了……你们也别想活!”巫师的残魂在火焰中狂笑,藤蔓疯狂生长,缠住肥宝的手腕,刺进他的皮肉,“这是‘共生咒’!我死了,咒术会让你变成新的魂器,永远困在这烬土里!”
藤蔓上的白花突然齐齐转向,眼睛里映出肥宝的脸。他感到体内的阳气正被藤蔓吸走,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却响起小红母亲的声音:“用你的血……小红说,你的血能破一切邪咒……”
肥宝猛地咬破舌尖,将血喷在刀身的火焰上。金光瞬间暴涨,顺着藤蔓反噬回去,白花接连炸开,藤蔓在惨叫声中化为飞灰。心脏的残片里,小红的魂影终于挣脱,化作道红光,轻轻吻了吻肥宝的眉心。
“肥宝哥,谢谢你……”
红光消散的瞬间,主根彻底崩塌,黑洞闭合,震颤的地面渐渐平静。
肥宝跪在满地灰烬里,手里的杀猪刀已经冷却,刀身上刻着道浅浅的划痕,像朵野菊花。阿秀扶他起来时,发现他的手腕上多了个红绳印记,像小红当年送他的那个,只是这次,再也不会消失了。
毛小方拄着断剑走过来,咳着血笑:“臭小子……居然真的成了……”
达初的手臂缠着绷带,狐火在指尖跳跃:“别笑了,再咳血就成血人了。”
阿秀捡起片没烧尽的槐树叶,上面沾着点金色的粉末,像阳光的碎屑。
后来,肥宝在老槐树的废墟上种了片野菊花。每年花开时,花丛里总会多出块刻着“小红”的木牌,牌上系着根红绳,风吹过时,红绳飘动的弧度,像极了当年那个红衣姑娘的笑。
没人知道,每个月圆夜,花丛里会亮起点点微光,像有人在低声哼唱着不成调的歌谣,那是肥宝听了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声音。